“啪！”
一顆石子打在了良生的後腦勺上，良生揉了揉吃痛的腦袋，轉過身，想要找到那個惡作劇的傢伙。
沒人，鬼影都沒有。
“真奇怪！”良生小聲嘟囔了一句，“算了，還是趕緊找續神草吧。”良生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風吹樹葉帶來的沙沙聲，周圍一如既往的平靜。良生甩了甩腦袋，他已經找了好幾個小時，可毫無收穫。腦袋有些發脹了，可良生顧不得這些，“不管找多久，我都要找到你，續神草，你跑不了。”良生想着，伏下身子，繼續撥弄着腳下那片草地。
“啪！”
又是一顆石子，力道似乎更大了，良生疼得跳了起來，“誰？有完沒完？”
沒人，還是沒人。良生有些泄氣，一腳踢飛了那顆石子。
“好疼啊！”石子劃過一道弧線，砸在了誰的頭上。
良生抬起頭，怒視着樹杆上正用手揉搓腦袋的女孩兒。
“很疼麼？比起你那兩下，可輕多了！”良生摸了摸腦袋上的兩個大包，沒好氣地説道。
女孩輕笑了兩下，似乎沒那麼疼了，她用雙手撐着樹杆，兩腿懸在空中來回晃悠着。
“喂！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來到少華山的？”女孩歪着腦袋，饒有興趣地看着良生。
少華山？對了！阿婆也是這樣説的。可良生不想理她，畢竟被戲弄了兩次，換誰也不會有好臉色的。
良生賣力地尋找着續神草，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赤腳，腳是懸空的，良生抿了抿嘴脣，嚥下一口唾沫，他抬起頭，一張猙獰着的青面獠牙的鬼臉就在頭頂上方。
“啊！”良生跌坐在了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氣。
“切，膽小鬼！”鬼臉消失，女孩清秀的面龐映在瞳孔裏。
良生一言不發，掙扎着站了起來。他從女孩兒身邊緩緩地走過，埋頭又找了起來。
“喂！怎麼？你不怕了麼？”女孩在良生的身邊來回飄浮着。
“阿婆説，妖也分善惡，你雖然戲弄我，卻並沒有傷害我。”良生頓了頓，挺直身體，望着女孩澄澈的眼眸，説：“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女孩似乎很高興，在空中轉了好幾個圈。
“你在找東西，是吧？少華山上一草一木我都知道，我可以幫你。”
“真的？”良生有些懷疑。
“當然，我從不撒謊。”
良生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他想起臨行時阿婆的囑咐——“孩子，續神草卯時出現，酉時消失，你必須在酉時前下山，否則你就回不來了。”
良生抬頭看了看天色，離酉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可自己毫無線索，再這樣找下去估計也是徒勞。
“你知道續神草麼？”良生試探性地問道。
“當然！”女孩不屑地回答。
“快告訴我，在哪？”良生急切地説。
“哼！”女孩撇了撇嘴角，“我能幫你找到它，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良生皺了皺眉，總感覺和妖怪做交易沒那麼靠譜。
“喂！你可想好了，我不知道你那阿婆有沒有告訴你，續神草會利用周圍的光線隱藏自己，像你這麼找，一輩子也找不到！”
好吧，只要能得到續神草，無所謂了，良生想。
“你想要什麼？”
女孩突然出現在良生的身後，狡黠地笑了笑，説：“很簡單，我要你每天抽出時間上山陪我玩。”
良生難以置信地看着女孩兒。
女孩兒低着頭，沒有理他，情緒似乎很低落，自顧自地説道：“千年了，我一個人活了整整一千年！”
良生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説什好，女孩的背影看起來那麼的孤獨，像海水一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我答應你。”
“真的麼？”女孩湊到良生的面前，目不轉睛地盯着良生。
女孩温熱的鼻息打在良生的臉上，良生侷促不安地往後退了退，“當然，我也從不説謊。可我下山以後沒辦法通過阿婆再回到這裏，阿婆這次為了送我上山已經損耗了很大的精力，我不能讓阿婆因為我……”
“這算不上問題。”女孩揮手打斷了良生，“這個給你！”
眼前憑空出現了一件圓形玉佩，玉佩的中間雕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黃金巨龍，古怪的是，巨龍張開的大嘴裏竟然叼着一朵花。
“這是……”
“你拿着這個就能找到這裏，任何時間！”女孩似乎有些不捨，盯着玉佩出了神。
“我叫良生，你呢？”
女孩兒的問題得到了回答，卻沒有絲毫的喜悦。她靜靜地蹲在草地上，淚水毫無徵兆地洶湧而下。彼時，正值盛夏，可女孩兒淚水滑落的地方竟莫名開出了一朵帝皇菊。
女孩兒素面朝天，深吸了一口氣，劇烈波動的情緒似乎平復了不少。
“小妖！”女孩兒對良生説，又或許在對着自己説。
小妖麼？我記住了……
那天，良生帶着續神草下了山，他遵守約定，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上山陪小妖。時間過去了兩年，良生髮現自己早已不在為了遵守約定去見小妖，他待在少華山的時間越來越長，他越來越渴望早一點見到小妖……
“良生，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怎麼？你不知道麼？”
“我不能離開少華山！”
“為什麼？”
“對了，你還不知道呢。”小妖楠楠地説道，“我的父親是龍，龍族裏最為尊貴的存在——五爪金龍，我的母親是妖，帝皇菊。我給你的玉佩是他們的定情信物。龍乃天地寵兒，只能與族人通婚，我的父親是孽龍，偏偏愛上了我的母親，這本就是大忌，可他們又生下了我，我出生那天，天怒，降雷罰之。母親為了保護我，在天雷下魂飛魄散，父親藉機設下界障，矇蔽了天機。可我本就為天地所不容，我出生的那刻，少華山上所有的花草樹木盡皆枯萎，是我，生生奪了它們的生機。即便如此，我依然無法存活，父親將他全部的精血渡到我的體內，我才活了下來，龍族的生命力極為頑強，可父親犧牲他自己也只是為我換來了區區兩千年而已。”小妖頓了頓，望着夜空下那輪皎潔的圓月，繼續説道：“父親設下的界障我無法通過，也不能通過，若不是你，千年後，我應該會孤獨地死去吧！”
小妖説起這些出奇的平靜，可平靜的背後是夜色般濃烈的悲傷。如水的月光灑在小妖身上，良生沒來由的心痛。
“小妖，既然你想看，我把外面的世界帶給你！我過兩天再來。”
良生站了起來，不顧小妖錯愕的眼神，朝山下跑去……
把世界帶給我？小妖望着良生漸漸遠去的背影，揚起嘴角，温柔地笑了起來。
良生沒有食言，兩天後，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又來到了少華山，小妖一直在等他。良生的手裏拿着幾張宣紙，紙上勾勒着彩色的世界——不同於少華山的外面的世界！良生一張一張為小妖講解着外面的世界，窮盡所有的詞彙，直到夜色降臨，直到明月依舊……
“小妖，我有禮物送給你，你能閉上眼睛麼？”
“嗯！”
良生呼吸急促，他緩緩地湊到小妖臉前，吻了一下。
“小妖，我喜歡你，你呢？”
小妖突然消失在了夜色裏，那句期待中沒有得到的迴應，散落在這盛夏的空氣裏，滿滿的都是失落！
良生每隔幾天還是會來到少華山，手裏的宣紙越拿越多，彩色的世界越描越重……除了自己，少華山一切如常……
良生已有半月沒去過少華山了，續神草能為阿孃續命，可阿孃終究還是走了。良生無法原諒自己，阿孃彌留的日子沒能守在她的身邊，他跪在阿孃的棺前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擺在阿孃案台的那沓宣紙刺得眼睛生疼……
起風了，雲層在天空上劇烈地翻滾湧動着，很快，烏雲密佈，隱隱有雷聲傳來。
良生起身走到了門外，阿婆站在門前的台階上，正一臉凝重地盯着天色，看到良生時，歎了口長氣。
“阿婆，出什麼事了？”
“小子，那龍妖找你來了！”
“龍妖？你是説……小妖。”良生醒悟過來。
“那龍妖要死了！”阿婆搖了搖頭，憐憫地説道。
“阿婆！”良生跪在了地上，“求你！救救她！”良生極力剋制着，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孩子，天要罰她，救不了！”阿婆説着就要托起良生。
良生死命地攥着阿婆的袖口，淚水早已佈滿了臉頰，腦袋空空的，可嘴裏卻不停的説着：求你，求求你了，阿婆！
“罷！有因必有果！救她也行，但你要替她死！”
“只要能救小妖，怎樣都行！”這是最後的稻草了，良生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
阿婆的手裏憑空出現了一把短刀，“用這個捅到她的胸口，短刀會吸走她的心頭血，記住，一定要想辦法讓她恨你，只有這樣，才能帶出她生來的天之詛咒。去吧！”
良生踉蹌着跑了出去，很快就遇到了小妖。他從未見小妖如此驚慌過，可小妖見到他的那刻，所有的驚慌都被喜悦代替，小妖飛奔着跑到他的面前，一把摟住了他。
“良生，你好久沒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良生，我快要死了，我想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小妖哭着，淚水打濕了良生的前襟。
良生很想抱住小妖，可良生知道，他有多想抱住這個女孩，他就要多麼決絕地推開她……
良生一把推開了小妖，順勢把短刀插到了小妖的胸口。良生大笑着，猙獰着，不去理會小妖錯愕的面孔。
“蠢妖，我當初上少華山是為了治阿孃的病，可續神草雖能續阿孃的命，卻無法根治。阿婆説，只有你的心頭血能救阿孃，所以我才會接近你，説喜歡你，你是妖啊，活了一千多年的妖，鬼，才會喜歡上你！”
良生仰着頭，手伏在額上，周圍狂風大作，可他清楚地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眼淚越流越多，不知怎麼就變成了血色，小妖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模糊到心痛……
小妖昏死過去，阿婆突然出現在了這裏，她拔出那把插在小妖心口上的短刀，刀上無血，阿婆取出一盞玉杯，小妖的心頭血從刀尖滴落到了杯子裏。
“喝了它，你就是龍妖，天雷下，你會魂飛魄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你可想好了，孩子！”
良生接過杯子，望着杯子裏翻滾着的猩紅液體，許久沒有説話，眼睛澀澀的，有什麼東西拼命地想要往外鑽，是眼淚麼？良生想。
“阿婆，我取了小妖的心頭血，她還能活多久？”
“五十年！”
五十年麼？夠了！我為你親手繪下了少華山外的百里世界，剩下的，你可以自己看了。
良生仰頭喝盡了杯裏的鮮血，小妖的恨意在體內暴虐地翻滾着，好疼！
“阿婆，幫我把這個交給小妖。”
良生邁步走向少華山，雷聲越來越大……
小妖：
我還活着，那個白髮蒼蒼拄着龍頭枴杖的老婆婆將紙條放在了木桌上，那孩子留給你的，她説。那孩子？一定是良生了！我不能不去看它，我本來應該死去的，可良生撒了謊，那個從不説謊的良生撒了謊——
“小妖……我用餘生，許你半世安良！”
很久沒有哭過了，和良生一起走過的那些日子，我從未哭過。現在，失去良生的第一天，淚水順着臉頰無聲地滑落……
良生，阿婆説，我可以走了，五十年，我想去哪裏都沒有問題，可我留在了這裏。良生，你不知道，從我愛上你的那刻，我想看的風景，就只有你！我情願守着你為我走過的這百里土地，良生，沒有你的痕跡，再美的風景，也只會傷人！
良生，你走以後，那些孤獨的日子，再沒有人，會温暖我的悲傷！
良生……
國二:夏晨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