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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3.遇見.燕尾蝶(下)3000字作文

小説 閲讀(2.06W)

立夏了個身,想起一位詩人的話。他説,一生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天,朝陽和夕陽,都是你不動聲色的茫然的側臉。

Chapter03.遇見.燕尾蝶(下)3000字

早上起來精神好多了,立夏刷牙洗臉之後打開櫃子拿出媽媽昨天寄過來的甜點——春草餅。這個是室縣的特產,立夏從小吃到大的,每到春天那種叫做春草的植物就會在室縣的各個地方蓬勃地生長,整個室縣都會變得格外的綠,像是綠色顏料突然就淹沒了一整個縣城。春草有着很強的生命力,無論是多麼惡劣的環境,只要春天來臨,就會萌發新苗。立夏記得自己小時候媽媽就説過,如果長大後能像春草一樣堅強,那一定是個很勇敢的人。

立夏本來習慣性地拿出一小包準備帶到教室裏去的,這已成為她這大半年來的習慣。從夏天家裏帶過來的糖水罐頭,到秋天的紅松果仁,到冬天的凍柿果乾,立夏每次看到傅小司吃着這些從家鄉帶來的小吃時微微皺起眉頭認真的表情,看到陸之昂歡天喜地手舞足蹈死命搶着往口袋裏放不給傅小司的樣子,立夏就覺得周圍的温度一瞬間重回春末夏初,一切温暖而帶有微微的水汽。

可是現在呢。立夏想了想只拿了兩塊出來,塞了一塊到遇見手裏,然後就背上書包着遇見上課去了。下樓梯的時候因為怕遲到而跑得太快,心裏突然冒出傅小司、陸之昂兩個人三步跳下樓梯的樣子。一瞬間心裏有着微微的酸楚感。那一切儘管只過去了一天,可是竟然像過去了好幾年一樣讓人心裏生出了滄海桑田的感覺。

“哎,別等了吧,要遲到了”

“少廢話。”

“立夏這丫頭什麼時候也變得跟我們一樣愛趕着最後一秒進教室了?”

“不知道。”

“小司我問你個問題你別生氣啊,你昨天為什麼那樣呢多少有點兒過分呢”

“懶得説。反正等下也要解釋一遍的,你想聽就聽好了。”

七點五十五分,離上課還有五分鐘,從公寓到教室跑去的話六分鐘,拼了命像跑八百米考試一樣的話四分鐘,這些立夏都是知道的。所以她和遇見兩個人鬼叫着從公寓樓上往下面衝,遇見着立夏的手,兩個人的笑容像這個春天裏面盛開的那些嬌豔的花朵一樣,年輕的女孩子臉上有着耀眼的美麗光芒。

遇見,着你的手,無論是在哪裏,我都感覺像是朝天堂奔跑,你相信麼?

——1999年立夏

因為穿着兩件一模一樣的CK外套,傅小司和陸之昂看上去格外像雙胞胎兄弟的樣子,所以來來往往的人都會向他們兩個看過去。在淺川一中,大部分人都是認識他們兩個的,而且在這種時候不趕着去上課而是悠閒地坐在公寓大門口,更加引人注目,所以每個匆忙跑過他們身邊的人都投過來好奇的目光。這讓傅小司很不自在。陸之昂倒是沒什麼,不安分地晃着長腿吹着不着調的口哨,不時地傅小司指點看他口中的某某可愛女生,並且無一例外地在最後加一句“她一直默默地喜歡着我”。

而之後的相遇,像極了電影中慣用的那種慢鏡頭。傅小司看到立夏和遇見奔跑過來,起身走過去,那一個匆忙的照面短暫得使傅小司只來得及説出一個“立”字,遇見和立夏的臉就像是模糊的影像從自己面前奔跑過去。

傅小司站在地。消失了所有的表情。

那一剎那,有根神突然斷在胸腔深處,思維跳出一段空白。

那張熟悉的臉竟然帶不出任何生動的敍述,於是只是倉皇地一瞥,即使他叫了自己名字的一個字。可是,已沒有關係了。立夏被遇見着朝前面跑過去,傅小司、陸之昂頂着一張英俊的臉,從開始的艱難開口到吃驚再到不動聲色,一切像是熟悉的電影情節,所有曾看過的膠片全部燃燒起來。在他的那個“立”字出口的剎那全部燒成灰燼。

立夏帶着一種悲哀的情緒想,不就是這樣麼,再壞還能怎樣呢。

一直到立夏和遇見跑了很遠了,傅小司還是站在他剛剛開口的地方。陸之昂站在旁邊搓着手,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最後歎了口氣攤開兩條長腿坐在台階上,抬起頭望着傅小司,表情痛苦。

其實他很瞭解傅小司呢,從小到大,他生氣的時候就是一言不發,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雙白茫茫沒有焦點的眼睛,平靜地看書畫畫,要麼就是戴着耳機躺在牀上看天花板,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而現在他又是這個樣子。站在公寓前面一動不動,像是一棵早晨的樹。是什麼樹呢?陸之昂眯着眼睛在想,本來自己這個時候該擔心小司是不是開心是不是難過的,卻無來由地去想他究竟是一棵什麼樣的樹。也許是木棉吧,不張揚,又或許是玉蘭,有着無比的香氣,又或者是香樟呢,這些頭頂上終年不凋零的香樟。

“嘿,傅香樟,該去上課了。”

傅小司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然後一句話也沒説就走了,走了兩三步就開始朝教室跑過去,越跑越快。到後來都有點兒田徑隊訓練的架勢了。這讓陸之昂慌了手腳,“嗷”的一聲跳起來追過去,一邊跑一邊覺得自己委實很笨,説不定最後遲到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呢。媽的狡猾的傅香樟算你狠。

一整天是怎麼過去的呢?傅小司眯起眼睛也想不起來,只是當自己突然意識到的時候太陽就已沉到了學校圍牆的爬山虎後面。

已漸漸逼近了夏天,日照開始逐漸延長,日落的時間由五點,五點一刻,五點四十逐漸向後逼近,傅小司看看錶才發現已快六點了。一整天都很忙碌,了整整五頁的化學筆記,去學校教導處拿了兩份美術大賽的推薦表,一份給自己,另外一份是給陸之昂的,然後學生會主席找他説自己快畢業了希望小司能接替他的位置,中午去畫室幫美術老師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石膏像,下午的時候英語老師臨時考試,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痛苦,然後放學陸之昂值日,現在他正在掃地而自己坐在窗台上看着太陽,教室裏除了他們兩個已沒有人了。

而在這些事情與事情之間的空隙裏,傅小司無數次無數次地看到立夏與遇見微笑的臉,語氣調侃誇張,帶着女孩子的吵鬧和明快,而自己不動聲色的側臉無數次地過她們,那一次一次的時刻世界是無聲的。而在那一刻短暫的無聲寂靜之後世界又重新喧鬧起來。於是寂靜喧鬧寂靜喧鬧,像是緩慢的鐘擺一樣來回。

搖盪出滿滿當當的空虛感。

似乎沒有自己的世界,立夏依然過得很好。傅小司靠在窗框上想。以前就覺得立夏很堅強,像是那種無論在哪裏都會生長的野草,而自己和之昂似乎就是活在家庭的温室裏,沒有見過雨雪也沒有遇過狂風,只是在一個有着安全的玻璃外牆的世界裏迸發出別人覺得耀眼的光芒。可是,這些真的是值得驕傲的事情麼?

多少還是有些氣惱呢。本來是一副好心腸,卻沒有解釋清楚。平時對別人的事情根本不會有興趣,難得的一次為別人着想卻變成現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傅小司抬頭看了看正在俯着身子掃地的陸之昂想,難道真的像陸之昂以前説過的那樣自己有一個世界,別人都聽不懂我的語言麼?又不是外星人。

傅小司心裏煩,順手就拿過剛發下來的物理試卷折了個飛機朝窗户外面飛出去。

“哎,發什麼呆呢,我掃完了,回家麼?”抬起頭陸之昂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前面,頭髮亂糟糟的,臉上還有點兒灰。“哎,做值日真是件麻煩的事情,我寧願去畫靜物。”

“我不回去,你先回去吧。”

“你要幹嗎?”

“不能這麼窩囊啊。總歸要把事情説清楚。不然好像我欠她什麼一樣。我也不是像她想的那麼差勁的人呀。”

“哦,那我陪你去吧。”

“幹嗎要你陪你回去洗澡啊,全身的灰,做你媽真辛苦。”

“做我家洗衣機比較辛苦吧。”

傅小司從窗台上跳了下來,拿起桌子上的書包甩到肩膀上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陸之昂把掃把一丟,拿起書包也朝教室外面跑。

傅小司回過頭看到陸之昂,眉頭皺起來快走了兩步。身後那個人也快走兩步。

傅小司開始跑了起來。後面那個人也跑了起來。

最後兩個人氣吁吁地停在了公寓樓的下面,傅小司大口地着氣,衝陸之昂説:“你神病。”陸之昂彎着腰兩手撐在膝蓋上,因為呼吸太急促而説不出話來,只能用手衝着傅小司指來指去的。

等休息好才反應過來,寄宿制學生都是要上晚自修的,公寓樓裏一片黑燈瞎火,一個人也沒有。於是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死人一樣白。傅小司説:“我現在有點兒想打架。”

陸之昂攤開雙手雙腳朝地上一坐,一副隨便你我破罐子破摔了的架勢。

夜色開始變濃了,傅小司坐在公寓大門口的那張椅子上。他從包裏拿出耳機開始聽歌。中途陸之昂離開了一下,等回來的時候手上已拿着兩罐加熱過的牛奶了。他對小司説:“我去超市買的,先喝吧,等下肚子要餓了。我打電話給你家和我家了,我跟他們講今天學校有活動要到很晚,不回家吃飯了。”

傅小司抬起頭望着眼前這個頭髮亂糟糟的人,心裏其實有些感動的,本來想説一聲謝謝,卻不太好意思出口,於是趁着喝牛奶的時候喉嚨裏含糊地哼了哼“謝謝”的那兩個音節。

陸之昂馬上一副笑得很欠扁的樣子説:“哈哈,我知道你現在心裏肯定很感動有我這麼一個優秀的好兄弟吧,不要説謝謝啦,我對朋友的好是全國有口碑的啊!”

本來還存在的一點點感謝的心情現在全沒了,一個白眼過去就不想再理他。這種臭屁的性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掉呢,還全國有口皆碑,是不是全國還要為你立牌坊啊。

九點半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傅小司才看到立夏走過來。只有她一個人,遇見不在。

立夏在過公寓大門的時候朝旁邊看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地朝公寓裏面走去。只有立夏自己知道心裏有多少個聲音在一起嘈雜。在轉過頭去的一剎那看到傅小司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還有傅小司身後陸之昂暖洋洋的笑容,立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對這一切漠然,在走上樓梯的時候聽到了身後一聲接一聲的“立夏立夏”。

其實心裏並沒有多少怨恨的情緒,只是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那兩個人。終究還是另一個世界裏的。立夏很沮喪。坐在台燈下面半個小時,可是面前攤開的化學參考書上的題目一道也沒有做。盈盈她們都上牀睡覺去了,只是立夏要等遇見晚上回來幫她開門,所以習慣性地晚睡。平常立夏都會用這段時間温書做題,可是今天手中的鉛筆在紙上畫來畫去只寫出一堆亂七八糟沒有任何意義的數字和符號。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沒有來由的短句:“不要青春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星星點燈”“小賣部的新筆記本真好看”

立夏望着窗外,心裏想,快要夏天了吧,風裏都有很多的水汽了。什麼時候才能到夏天呢?到了夏天,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哎,小司,要麼先回去吧估計立夏她”

傅小司沒有説話,戴着耳機仰躺在長椅的靠背上,於是陸之昂也説不下去了,只能低低地歎一口氣,然後也躺下身子望着天。

“之昂,你看天上的雲那麼厚,應該快下雨了吧?”

沒來由的一句話。聲音裏也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是啊,所以要快點回家呢。已十一點了”

“你先回去吧。我等下也走了。”

“還是一起吧。我包裏有雨衣的。”

“一件雨衣也不能兩個人用啊,笨蛋。先回去吧你。”

“天上的月亮真圓啊”

“哪兒來的月亮!”

“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要哭了。”

“你!白內障!”

小司,有時候總是想,即使待在你的周圍,哪怕幫不上什麼忙,但是能告訴你你不寂寞,那也是好的。無論是小時候,還是你光芒萬丈的現在。我總是覺得你有自己獨特的世界,沒有人能夠聽懂你的語言,所以怕你會孤獨會寂寞。我從小就有一種很傻的想法:兩個人一起無聊,那就不算是無聊了吧所以一直到現在,我時時都會想,小司他現在,孤單麼?

所以當我這些年在日本的街頭,偶爾看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櫻花雨時,我都會想,傅小司不在,真可惜啊。

獨自看到世間的美景而無人分享,真是一種讓人沮喪的遺憾。我想拍下全世界的美景,帶給你看。

——2003年陸之昂

後來果真下起了雨。春天的天氣總是潮濕的。特別是淺川,似乎春天的每個晚上都是春雨連綿的。傅小司站起來脱掉衣服兜在頭上,正要着冷得哆嗦的陸之昂離開,一抬頭就看見散着濕漉漉的頭髮的遇見從學校外面跑進來。傅小司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大半夜才從學校外面回來,傅小司想起班上的關於遇見是個問題學生的傳言。

“果然”

遇見只顧着低頭趕路,跑到公寓門口才突然看到長椅上有兩個人,着實嚇了一跳,等看清楚了是傅小司和陸之昂之後就停了下來。

“你們是鬼啊你們,大半夜地站在這裏害人幹嗎?”

“等立夏呢。不過立夏好像不太願意講話的樣子。有點兒傷腦筋。”

陸之昂用書包裏的雨衣兜着頭,看了看全身濕淋淋的遇見然後想了想把雨衣遞了過去説:“你要麼?”

遇見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然後説:“你自己留着吧,我馬上就回公寓了用不着。”之後又抬起頭看了看傅小司,然後頓了頓説,“你等等吧,我去叫立夏下來。”然後在兩個男生目瞪口呆的表情裏麻利地過了鐵門朝樓上跑去。

立夏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回憶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記憶全部掏空,只記得自己幾分鐘前在樓下號啕大哭差點兒吵醒管理員的傻瓜樣子。可是現在心裏是毛茸茸的温暖。就像是冬天洗好澡之後冷得打哆嗦,然後突然鑽進了媽媽用暖水袋暖好的被子。

本來是習慣性地等遇見回來,習慣性地在十一點多聽到走廊的腳步聲然後幫她開門順便給她乾毛巾擦雨水。可是她着立夏往樓下跑,立夏心裏其實隱約地能想到什麼,卻始終有種惶恐,不過因為有遇見,心裏並不怎麼害怕。

立夏想現在傅小司和陸之昂應該已到家鑽進被子睡覺了吧。特別是陸之昂那個傢伙,好像特別愛睡的樣子呢。想着他們兩個全身濕淋淋地站在鐵門外面對她説話的認真樣子,立夏就有一點兒想哭。

她想她一輩子都會記得今天小司説話的語氣以及他説過的這段話。

他説,因為怕李嫣然計較那件衣服,所以才急忙開口説要賠給她,因為怕李嫣然説出來比他自己説出來會讓立夏難堪一百倍。他説,本來以為立夏能理解他的想法,因為大家是朋友所以不會計較,可是沒講清楚,所以讓立夏誤會了,真是對不起啊。

其實立夏可以很清楚地聽出傅小司語氣裏的那些失望,這讓她覺得很內疚。為自己的不知好歹也為自己對他們的不信任感到丟臉。所以她忍了很久終於扯着嗓子放聲大哭,這一哭惹得遇見馬上用手捂住她的嘴並且罵了她一聲笨蛋。

的確是笨蛋啊

傅小司和陸之昂變了臉色,傅小司表情鬱悶地説:“難道我又説錯了?”

然後立夏死命地搖頭,儘管遇見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她哭不出聲來,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流了很多很多,只是它們溶進了雨水裏,沒有人知道吧。

走的時候傅小司低下頭表情認真地問:“立夏你還生氣麼?”

她只記得自己很傻地用力地搖頭,然後看到傅小司終於露出了笑容,其實傅小司的笑容特別的温暖,不像是陸之昂如同春天的朝陽一樣和煦的温暖,而是像冬日裏的終於從厚厚雲層裏鑽出來的毛茸茸的太陽,因為難得一見,所以更加的温暖。而且他的眼睛在夜色裏變得格外的清晰,像是在舞台上看到他時的樣子,北極星高懸在天空上面,指引北方的迴歸永不迷失。

上樓的時候還是一直哭,遇見在一旁搖頭歎氣拿她沒辦法。

每上一層樓,從走廊陽台望出去,都可以看到他們兩個蒙着衣服在雨裏奔跑的樣子。

立夏想,他們兩個從小在優越的家庭環境裏能夠一直如此乾淨而明亮地成長,真是不容易呢。等到他們長成稜角分明的成熟男人的時候,應該也會因為他們的善良和寬容而被越來越多的女孩子喜歡吧。

而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大家又會是什麼樣子呢?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從自己的公司帶一大包點心,穿越人潮洶湧的街道,走過紅綠燈,走過斑馬線,走過一個一個陌生的人,然後出現在他們面前麼?

不出所料第二天兩個人都感冒了。遇見還嘲笑他們兩個抵抗力弱,自己天天晚上都淋着雨回來還沒感冒呢。立夏心裏卻很內疚。明明可以在晚上回公寓的時候停下來聽聽他們説話的,自己卻擺了副臭架子。真的是臭架子呢,都不知道當時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現在想起來真的臉紅。

陸之昂穿得像個粽子一樣,在他們兩個的座位邊上擺了個垃圾簍子,擦完鼻涕的紙大團大團地往裏面扔。立夏上課時不時地聽到後面傳來的歎氣,因為鼻子不通暢所以帶着嗡嗡的聲音。

班主任很緊張的樣子,甚至主動要批假讓他們兩個回家休息。看起來學生和學生就是不一樣,其他一些同學偶爾要請一下假都難,而這兩個人感冒一下就嚇得老師要主動放他們大假。

所幸的是沒幾天兩個人的感冒就好了,男生的身體總歸是強壯一點的。於是立夏稍微放了點心。之後就開始從寢室裏大包小包地帶媽媽寄過來的點心到教室裏來,讓陸之昂很開心地吃了三天。

五一勞動節,學校破例放了兩天假。這在淺川一中是難得的一次。因為隨着功課越來越緊,時間就變得越來越不夠用。所以立夏在考慮了很久之後決定還是留在學校看書比較好。傅小司和陸之昂肯定是回家去的,七七叫家裏開車來接,她叫立夏一起回去,立夏搖了搖頭,儘管立夏蠻想回去看看媽媽的。所幸的是遇見留在學校,這讓立夏覺得特別開心。

早上起牀的時候整個寢室甚至是整個公寓大樓都空蕩蕩的。立夏和遇見體會了一下兩個人獨佔宿舍獨佔盥洗室甚至整個公寓樓的感受,這真讓人開心。兩個人從起牀開始就一直打鬧進盥洗室然後又打鬧回寢室,像是瘋了一樣。

吃過早飯後遇見有點兒認真地對立夏説:“等下上街去吧。”

“去幹嗎?不看書啦?快期會考試了呢遇見。”

“去幫那個女的買衣服啊,説過賠她的總歸要賠的。”

“遇見,我身邊沒那麼多錢呢”

“是我賠又不是你賠,你要錢來幹什麼?”

立夏抬起頭看着遇見微微有些生氣的臉,心裏像是有潮水一陣一陣打上來,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站在海邊上,傍晚時分的大海很温暖,那些海浪一陣一陣地覆蓋到身上,像回到很多年前媽媽的懷抱一樣。“媽媽?咦怎麼把遇見想成了媽媽啊誇張”

路上到處張燈結綵,畢竟在中國勞動節還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呢。“不是説勞動最光榮嗎,那麼勞動者的節日似乎就應該最隆重呢。”立夏嘻嘻哈哈地對遇見説。

轉過兩個街角停下來,遇見抬起頭看了看門口巨大的廣告牌,説:“應該是這裏了吧。”然後着立夏走了進去。

馬路上總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車,他們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忙地前進。沒有人關心另外的人的方向和路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風雨兼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日復一日地重複着嘈雜和混亂,無數的腳印剛剛印上馬上就被新的腳印覆蓋。

頭頂的電車線縱橫交錯。

在蒼白的天空裏切割出大大小小的零碎的塊。

越來越小的碎片。越來越小。

立夏坐在馬路邊上,低頭看着自己的腳背。而身邊的遇見從裏面出來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馬路邊上,立夏微微轉過頭去就看到遇見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手指骨節,再微微地低下點頭就看到了遇見眼裏含着一些細碎的眼淚,這立刻讓立夏慌了手腳。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立夏也只能機械地重複叫着“遇見,遇見”,叫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都帶了哭腔。

遇見擦了擦眼睛,隔了很久然後抬起頭説:“那件衣服三百八十塊,我只帶了三百塊。對不起呢。”

時間融化成液體。包容着所有的軀體。

就像是所有的嬰兒沉睡在子宮的海洋裏。落日從長街的盡頭渲染過來,照穿了一整條街。

立夏本來也不明白遇見為什麼因為沒帶夠錢就那麼傷心,可是之後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後,立夏覺得想哭的是自己了。

那個敍述緩慢而又宂長,不過立夏根本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大街上的人羣就在遇見的聲音裏逐漸化了容貌,所有的聲音都退得很遠,時間緩慢而迅疾地流逝,夕陽沉重墜落,像是第二天再也不會升起來的樣子,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並且相信,它第二天還是會升起來。下班的人羣朝着各自的家匆忙地趕回去。整個城市點燃燈火。

一切的敍述都從遇見的那一句不動聲色的“立夏,你想聽一個故事麼”開始。立夏像是走進了一段漫長而黑暗的甬道,胸腔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鎮壓,呼吸困難。當遇見講完後,立夏像是突然穿出地面般大口呼吸了一下空氣。

立夏,你曾告訴過我你爸爸現在不在身邊吧。可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見過呢。我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生長在一個叫白渡的鄉下。你聽説過白渡麼?就在淺川的附近。我媽媽是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生下我的,你知道,在那個年代,那是一種多麼不可饒恕的罪孽麼?我的外婆一直叫我媽媽把孩子打掉,可是我媽媽一直不肯,到後來我外婆生了很大的氣,甚至按住我媽媽的頭往牆上撞,可是我媽媽除了流眼淚之外什麼都沒説。甚至任何聲音都沒有發出,像是一個從小就不會説話的啞巴。立夏,你聽説過一句話麼,那句話是,啞巴説,相親相愛。我覺得我媽媽就是那個樣子的。即使是現在,我都常夢見我媽媽被外婆按住頭往牆上撞的樣子,我在夢裏都可以看到她眼睛裏依然有光臉上依然有笑容。儘管我沒有見過她。可是我從照片上看到過我媽媽,那還是她十七歲的時候,梳着大辮子,穿着粗布衣服,表情純真。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什麼樣子。

我媽媽留下過一本日記,我可以從裏面零星的文字去猜度我爸爸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們是在火車上遇見的,我媽媽寫道:他的眉毛很濃,像黑色的鋒利的劍,眼睛格外的明亮,是我見過的最明亮的眼睛了。鼻子很高,嘴脣很薄,本來是張鋭利的臉,可是在他微笑的時候所有的弧度全部改變。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見他的,那個時候他坐在我的對面,指着窗户外的大海手舞足蹈,他的表情開闊生動,像是無數個太陽同時從海岸線上升起來照耀了整個大地,讓我一瞬間失了明。他一轉過臉來就看到了對面的我,那是他一輩子對我説的第一句話,他説:“真漂亮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

在那之後他們兩個就一起結伴前行,我媽媽的日記本里有着那段時間他們兩個最甜蜜的回憶。有我爸爸拼命在火車上為媽媽搶一個座位的樣子,有我爸爸脱下衣服給我媽媽穿的樣子,有我爸爸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去幫媽媽買一碗豆漿的樣子,有我爸爸表情生動地講述他從小生長的西北高大戈壁的樣子,有我爸爸揮舞着手臂意氣風發的樣子。

而那個時候我媽媽就決定了和我爸爸在一起。媽媽的日記本里寫到當她躺在我爸爸身邊聽着他年輕而深沉的呼吸時,她覺得這就是幸福吧。可是我媽媽又怎麼能知道,這一份短暫的旅途中的愛,就換取了她整個人生。一個表情換走一年,一個笑容再換走十年,一個因為年輕沒有驗而顯得粗糙但是充滿力量的擁抱就換取了一輩子。在我媽媽回家的時候,我那個年輕的爸爸——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呢,二十歲的樣子——執意要和她一起回去,可是我媽媽不同意。她寫了份地址給他,説叫他回家問過父母后再去找她。然後我媽媽就上了火車。

“立夏,你知道每天站在田野裏等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麼?”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每天都站在那裏看着太陽升起來然後再茫然地落下去,影子變短再變長,草木繁茂然後枯萎,這樣的感覺應該很孤單吧?”

立夏回過頭去看着遇見,她腳旁邊的地上有着一兩點水滴的樣子。立夏想,遇見總是這樣,連哭都沒有聲音,堅強而倔犟地活在世界上,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用上了孤單、寂寞這種字眼,遇見也是不會用的,所以她只能假裝藉着想念自己的媽媽,來説出“這樣的感覺應該很孤單吧”。

可是後來就沒了音訊。後來我媽媽懷上了我,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於是告訴了外婆立夏,其實到現在我也在想,我媽媽當時下定決心把我生下來,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呢?可是似乎在生下我之前,媽媽就用掉了所有的勇氣了,於是剛把我生下來沒多久,她就走了是真的走了,死掉了。我媽媽給我取了名字叫遇見,可是因為不知道我爸爸叫什麼名字,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姓。我想我媽媽肯定覺得,能遇見我爸爸,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吧。所以才會給我取這個名字。

可是外公死得早,就剩下我和我外婆。外婆一直責怪媽媽,而這種責怪因為媽媽的去世而自然轉到我身上來。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的緣故,在學校也沒有朋友一個人去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有時候就一個人對着自己的影子説話,我小時候説得最多的話就是遇見你不可以哭哦,你哭的話那些不喜歡你的人就會很開心,我不要他們開心,我要他們比我生活得痛苦一百倍。我覺得我小時候就是個壞心腸的魔鬼,可是,這怪呢,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我,從來沒有人會在我冒着大雨狼狽地跑着回家的時候讓我跟他或者她一起撐一把傘,從來沒有人叫我去他或她家玩因為我沒有漂亮的裙子沒有好看的衣服不會説好聽的話不會唱動聽的歌,所以班上男生常欺負我。我也總是和他們打架。雖然打不過衣服不是太髒的話起來拍拍乾淨都可以回家的。

小時候外婆家沒錢,所以常吃土豆。每次我拿着土豆去河邊洗的時候,鄰居家的那些大一點兒的男孩就在我旁邊洗肉,他們總是朝着我起鬨,説我最喜歡吃土豆了。我記得有一次一個男孩子把自己剛洗好肉的手上的水甩到我臉上,然後對我説,聞過麼,這就是肉的腥味兒呢

説話聲斷在空氣裏。是太難過説不下去了吧,立夏想。

很多尖鋭的喇叭聲在街道上空穿來穿去。抬起頭可以看到城市上空彼此交錯的電線、電車線、樓房陽台伸出來的晾衣竿、各種廣告牌、路標以及大廈的玻璃外牆,還有一些鴿子在接近黃昏的天空裏飛來飛去。立夏覺得似乎只有抬起頭,淚水才不會流下來。一直都以為自己的生活很艱難,卻從來沒想過,就在自己的身邊,自己的朋友曾生活在那樣一個世界裏。

“遇見”

“不用説一些同情的話,我不可憐。我説這些話也不是為了換取同情。很多年前當我可以認字之後,當我看了媽媽當年那些日記之後我就發誓我要很堅強,以後再也不許哭鼻子。因為媽媽曾也很勇敢呢儘管她沒有一直勇敢下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恥。”

“可恥?可恥的應該是我吧這麼大了還要住在別人的家裏,受別人的歧視,過着日復一日的傻瓜生活。後來外婆死了,家裏來了很多人,他們都在議論外婆鄉下的這些地應該賣多少錢,然後賣掉的錢應該怎麼分掉,只有我一個人跪在外婆牀前。那天我還是哭了,哭得很厲害,其實我是愛我外婆的,因為我外婆很愛我的媽媽,很多個晚上我都可以從門縫裏看到外婆拿着我媽媽年輕時的照片歎氣。只是外婆從來不説。因為那個時候我還小,所以總要有人收留我,於是我就去了舅舅家裏我舅舅就是我們現在的班主任。”

“什麼”

“可是我舅舅並不是因為善良才收留我的,而是因為沒有辦法。他一直不喜歡我,覺得我是不應該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以前我在我們那個學校裏成績不好,又整天打架,所以舅舅才把我轉到淺川一中來的。”

“啊,是這樣,所以才會轉到淺川一中轉到高一三班來吧?”

“立夏,你知道麼,那天晚上你哭着指責我,説我因為有幸福的家庭而無法理解你的難過時,我心裏就想起了很多事情。”

“對不起,遇見啊?!不對啊,那你剛剛的三百塊怎麼來的?”

遇見抬起頭,望着立夏,還有一些殘留的淚水在她的眼睛裏面,可是在城市的燈火照耀下,顯出格外晶瑩的光芒。她又重新笑了,説:“我帶你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立夏站在一家酒吧門口,抬頭就看見一個巨大的招牌上面寫着酒吧的名字“STAMOS”。遇見也和立夏一起抬起頭,然後説:“我呢,就是在這裏上班。”

“啊?這裏?遇見你在這裏做什麼啊”

“唱歌。”

“唱歌?”

“嗯,唱歌。我男朋友是這裏的貝司手,現在這裏還沒開始營業呢,要到晚上九點吧,我帶你進去看看吧。”

“遇見有男朋友啊”

“嗯。”

立夏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幾個朋克打扮的男孩子站在台上,其中一個在拿着貝司調音,看到遇見和立夏進來就從台上跳下來,立夏看着眼前這個染着黃色頭髮的男孩子,瘦瘦的樣子,有着好看的大眼睛,嘴角微笑的時候很温柔的樣子。他拍拍遇見的頭,然後對立夏伸出手説:“你好,我叫青田。”

已五月了,所以即使夜晚的風吹過來也不會覺得冷。立夏着遇見往學校走。路上偶爾有車子開過去,車燈從兩個女孩子的臉上掃過。回淺川一中的路盤山而上,兩邊長滿了香樟,夜色中樹木的香味變得格外濃郁。

“青田應該是個温柔的人吧?”

“嗯。很温柔呢,平時都沒聽過他大聲講話。”

“我以前一直覺得玩音樂,特別是玩搖滾的人都是那種很邋遢也很粗魯的男人,滿嘴髒話,和無數的女孩子發生關係的那種呢。不過看見青田,真是個很特別的人啊不過遇見你也很特別呢,所以你們才會在一起。”

“我和青田是國中同學,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同一張桌子。可是你知道嗎,在國三之前,我們一句話都沒説過呢。國二的時候我們被調成同桌,那個時候我在學校不愛講話,他也是個安靜而温柔少語的人,上課我就睡覺,老師點到我回答問題的時候他比我都要緊張,他每次都是把答案大大地寫到他一直放在右上角的草稿本上,然後我就照着念出來。我回答好了坐下來的時候都能聽到他鬆一口氣的聲音呢。”

“真是言情小説的路數啊”

“可是後來才知道青田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國三結束的時候突然就決定不念了,和幾個朋友決定了組樂隊。那個時候我們已開始説話了,我問他為什麼突然就不念書了的時候他笑着回答我説,因為覺得生命似乎很短的樣子,想做一些自己開心的事情,所以呢就不想再念下去了。那個時候我就突然喜歡上了他講話的樣子,笑容滿面,充滿了勇氣。一直以來我喜歡勇敢而堅強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活在世界上才能夠頂天立地。其實那個時候他的成績很好呢,和我們班班長差不多的樣子。”

“真是個奇怪的人,怪念頭。”

“我們第一次説話還要有趣。想聽麼?”

“嗯。”

“國二升國三的時候,從國二的置物櫃裏把東西拿出來搬到國三樓上的置物櫃去,我抱着一個大紙箱朝樓上走,他走在我前面,因為我把紙箱舉得太高了,沒看到他在我前面,一腳踩到了他的褲子,結果兩個人都摔在樓梯上”

“然後就是第一次的對話:啊,真對不起呢,青田啊,哪裏哪裏,是我對不起你沒受傷吧,遇見同學然後就面如桃花開心如小鹿撞了,是吧?”

“不是。是那樣的話就沒意思了。少女漫畫看多了吧你。我國中在學校裏都不和人説話呢,哪兒來的什麼‘啊,真對不起呢’這樣的話語,不打架就不錯了。之後我也沒理他,把自己倒出來的東西全部放回紙箱後繼續朝樓上走,沒走兩步就聽見他在後面叫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看見他一張臉很紅像要燒起來的樣子,口裏支吾着不知道要説什麼,我有點兒不耐煩地説幹嗎,然後他憋了幾秒鐘後朝我伸出手,説,你的東西掉在我紙箱裏了。”

“就這樣?”

“就這樣。不過你知道我掉在他箱子裏的是什麼?”

“什麼啊?”

“衞生棉。”

“”

5月5日了。立夏起牀的時候心情特別的好。昨天晚上媽媽來電話對自己講了生日快樂,立夏還是像以往過生日的時候一樣對媽媽説了聲“謝謝媽媽”。

一整天立夏都過得很開心,儘管沒有收到禮物依然笑容滿面。因為自己也沒有告訴過別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其實生日只是一年中的一天而已,立夏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晚上在台燈下看書的時候就聽到樓下有人咳嗽,開始還沒太注意,可是後來一直在咳嗽,於是立夏就探頭出去看看,然後就看到傅小司、程七七和陸之昂在樓下招手。

立夏叫了遇見和自己一起下去,也不知道什麼事情,這麼晚了還到公寓來,而且還是如此夢幻的三人組合。

等立夏到了門口才知道三個人拿着禮物來的,三個盒子從鐵門的縫隙裏遞了進來。立夏嘴上沒説可是心裏很感動。這是自己在淺川第一次收到禮物呢。趴在鐵門上立夏一直在重複着謝謝謝謝,除了這個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了。

立夏看着鐵門外的七七問:“你怎麼沒回公寓呢,這麼晚了?”

“今天不回公寓了,去親戚家住。”

“哦我生日,是七七告訴你們兩個的吧?”

“不是,學生證上有的呢,上次幫你填表格的時候你給我我就看到了。”傅小司把手插在口袋裏説。

遇見看了看鐵門外面的三個人,然後又看了看立夏,從他們的對話裏可以聽明白今天是立夏的生日,可是相對於外面三個人的大盒小盒,自己兩手空空似乎很難看。心裏有些情緒不好發泄,一方面是自己沒有注意到今天是立夏生日,另一方面又覺得立夏沒有告訴自己有點兒失落。所以還是問了句:“今天是你生日?”

立夏回過頭看着遇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説:“嗯可是又不太想告訴別人,所以就沒對你説。不好意思啊。”

遇見聳聳肩膀,把手插在口袋裏,歎了口氣説:“沒準備禮物。”

立夏擺擺手説:“不用不用。”

遇見抬起頭,歪着腦袋走神了半天,然後説:“要麼我唱歌給你聽吧,你應該沒聽過我唱歌吧?”

該怎樣去形容那種歌聲呢?

像是夜色中突然騰起了千萬只飛鳥,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有力地扇動着翅膀。並不是很清亮的嗓音可是卻很高亢嘹亮,像是帶着朝陽般的生命力朝着蒼穹生長。立夏突然產生了幻覺,如同上次藝術節上傅小司握着自己的手時一樣,眼前出現大片大片華麗的色澤。立夏突然有點兒想哭,連自己都不知道因,只是看着遇見認真的表情心裏感動。即使是唱歌拿全校第一的七七也不曾帶給過立夏這樣的感覺,立夏想,遇見,應該是用自己的整個生命在唱歌吧。

而立夏回過頭去看七七,七七盯着遇見的眼睛充滿了光芒。七七本來覺得自己唱歌算是很好的了,可是現在聽到遇見的歌聲,才知道什麼是擁有生命力的聲音。如同朝着太陽拔節的麥子一樣的高音,如同深深峽谷一樣低沉的吟唱,然後迴旋,泉水,蒸汽,山脈,滄海,世界迴歸黑暗,而聲音重新勾勒天地五行。

立夏,你知道麼,正是因為在高一你生日的那一天看到了遇見站在我面前唱歌的樣子,我才選擇了唱歌。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真正知道了用整個生命去歌唱是一種多麼磅礴的力量。歌聲真的可以給人勇氣使人勇敢,只要唱歌的人充滿了力量。

——2003年七七

立夏回到寢室,先是拆開了七七的禮物,撕開包裝紙的時候,立夏看到了和被自己弄髒的李嫣然的那件外套一模一樣的外套,紙盒裏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七七的字,“讓那些不開心的噩夢都見鬼去吧。”應該是傅小司或陸之昂告訴七七的吧,立夏心裏特別的温暖。

而陸之昂的禮物就比較怪異,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長得有點兒像他的玩具男孩,立夏剛摸了下它的頭結果就發出一陣一陣的笑聲,嚇了立夏一跳,聽了一會兒才發現是陸之昂的聲音。盒子裏有張卡,上面是陸之昂漂亮的行書:“錄下我最帥最有朝氣的笑聲,希望你不開心的時候聽到它可以忘記煩惱。”

最後是傅小司的,立夏把盒子放在手裏拿了一會兒才打開,可是盒子打開後立夏就張了口説不出話來。盒子

國二:遲到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