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監獄的窗外,像是撒滿了鹽。
喬楚坐在硬邦邦的牀上,雙手環膝。她身體消瘦,最小號的囚服穿在她身上也有些空蕩蕩的。
喬楚瑟縮在角落裏,腦海中不斷響起昭覺來看她時説的話:
“喬楚,他是愛你的。”
“他賣掉了79號,把錢賠給了徐晚來。”
“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每一個字都彷彿一把尖刀,扎得她鮮血淋漓。
無論她在昭覺面前表現得多麼平靜,無論她如何暗示自己,她都繞不開那人——閔朗——她唯一愛過的人。
她那麼愛他。
可是她毫無經驗,所以才愛他愛得那麼糟糕,糟糕到差點就殺死了徐晚來——閔朗曾經最愛的姑娘,也是他永遠都忘不了的姑娘。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吧。
閔朗連79號都賣掉了。那是見證了她的卑微和愛情的酒吧,也是見證了他和徐晚來的青春與互相折磨的酒吧。
他很快會有自己的新生活,而她,雖然暫時身陷囹圄,但長久以來一直折磨着她的事情,都正在被時間的風一點一點吹散。
當喬楚再次坐在探視窗口前時,和她隔了一層玻璃的人,不再是葉昭覺,而是,閔朗。
閔朗猶豫了很久,終於踏進看守所的大門。
那天,昭覺給他打了個電話,“閔朗,我去看了喬楚。”
他突然覺得,他應該去見見喬楚。
看見閔朗的第一瞬間,喬楚想逃。
但她只是温順地坐下,低頭看着他的手。
這是兩隻罕見的美麗的手,細長纖巧,不同尋常,肌肉繃緊,色澤白皙,指甲沒有血色,修成秀氣的弧形,泛出珍珠色的光澤,依稀還能看出上次見面時玻璃扎進去留下的疤痕。
閔朗抿了抿脣,開口:“喬楚,我來看看你。我很快就要離開了。我是孤家寡人一個,沒什麼好擔心的,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喬楚,你抬起頭來,看看我,下次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他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微笑。
奶奶去世以前告訴他,告別的話要笑着説。
喬楚緩慢而呆滯地抬起頭來。
她皮膚蒼白得像一張紙一樣,頭髮剪短了很多,看上去更瘦了,被銬着的雙手青筋畢現。
閔朗有些難過。
他想起那年除夕,在昭覺的陪伴下,喬楚第一次出現在79號。她穿一襲青花旗袍,只化了淡粧,很少説話,也很少笑,眼裏卻閃耀着奪目的光彩,她是那晚女孩們中的翹楚。
而現在,她坐在這裏。二十幾歲的人生毫無生機,説不準什麼時候會腐爛發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説,這都是因為他。
閔朗準備説點什麼,卻被喬楚打斷,“如果,你想説對不起的話,就算了吧。我們之間,是公平的。你們帶給我的傷害,都被那場火燒盡了。在那晚,一切就結束了。我很開心,再也不用忍受你的搖擺不定了。”
她很平靜,像是在陳述某天晚餐的內容。
長久的沉默。
閔朗和喬楚無聲地對望着,彷彿時間就此凝結了一般。
喬楚還有很多話想説。但她什麼都沒有説,她覺得自己就快要走出來了。閔朗這個劫,她就快要跨過了。
那場大火,不僅燒燬了徐晚來的工作室,也燒燬了那個為了愛情慾生欲死的喬楚。她覺得,如今這個平靜的自己才更像一個完整的人。
閔朗也一樣。
他們沒有打破寂靜。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生中最後一次這樣的親近,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探視時間到了,喬楚木然地起身往回走。
“喬楚,”閔朗叫住她,像是掙扎了很久一樣,“我心裏有過你。”
他轉身,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户照進來。已經是秋天了,陽光還是刺眼得讓人想哭。
喬楚回頭,看見閔朗被韶染成金色的背影,露出微笑,兩行清淚從她的眼中無聲地滑落。
曾經的一幕幕都如同電影放映一般在眼前閃過。
她經歷的所有,赤貧的童年,灰暗的青春,破碎的愛情,都畫上了一個句號。
滾滾紅塵,人如鴻毛,命若野草,卑賤又驕傲。
她以為自己是一座孤島,遇上了另一座孤島,但其實,他們都只是小小的塵埃,風一吹,就散了。
從此以後,對於命運,她再無期待。
高二: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