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老媽住院，大姑來看望。我們仨靜靜地坐着，看那些藥液一點一滴地落下，也絮絮地説着一些有趣的瑣碎小事。
不覺間已是中午，安頓好老媽後，我和姑姑就去了樓下的餐廳。點餐時，她什麼意見也沒有，只説讓我做主。買了油酥燒餅和粥之後，我點了一份土豆塊和白菜燉排骨。碟子不大，白菜很是熟爛了，軟塌塌地裹卷着五六塊排骨。基本是小肋排，倒也精緻。
我勸她説，多吃點排骨，姑。
她擺擺手説，不吃不吃，現在不願吃肉了。
我問為什麼，她説牙不好，咬不動。
我很容易地就相信了這一句話。她和老媽同歲，老媽曾自詡牙齒堅固，這兩年也逐漸有鬆動脱落的了。姑姑戴上牙套的，也頗有幾顆了。剛剛在病房裏閒聊，她還開玩笑地説，四歲的小孫女看見了自己的牙套，非常喜歡，説為什麼不給我一顆，為什麼不給我？惹得我們大笑。
我夾了一個小排骨吃，發現其實很容易咬的。這排骨燉的還是比較爛熟的，畢竟這是在醫院的內科食堂嘛。
於是，再次對姑姑説，沒問題，是可以咬得動的。她吃了小小的一塊，説，嗯，還可以。
然後，她就不怎麼動筷子，反過來勸我吃。我只得拿起筷子，撥了三塊小排，放在她的那個方向。
這時她跟我説，我們家有很多肉，不缺肉，每頓飯都有肉的，冰箱裏從來不會斷肉。説到末了，加一句，你趕緊吃吧。
這也是常用的一種推辭方式，説自己家裏有很多，以此勸對方多吃一點。
可是，就在這個瞬間，我忽然發現，這兩個理由是矛盾的啊：前面説自己牙不好，所以讓我吃；後面説家裏肉多，所以讓我吃。
這兩個原因是矛盾的，而結果，卻是相同。
記得哲人説過，當你説一個謊言的時候，你需要更大的謊言來彌補你的漏洞。姑姑沒有用更大的謊言，立刻就自相矛盾了。而她自己卻仍渾然不知。
三姑也是。
入院的前幾天，都是由三姑陪牀，連手術後那個最難的晚上，也是三姑一人擔當。是她，解決了我的時間難題。
9月30日下午，我催促她回家去，我晚上下班就可以趕到醫院。她總是説家裏沒事，在這也不累。
正是秋收時，莊稼地裏怎麼能沒啥事？上次前天打電話時，我聽得分明，那豆子都是由她妯娌給割的。她血壓又高，單是在這病牀前熬時間也是辛苦的。
後來，好一番口舌才把她勸走。
這時，我對大姑説，肉和青菜一樣重要，營養要均衡。她點點頭，夾了一塊，又把小盤兒推到我這一邊了。
只一小會兒，她就放下了筷子，説自己吃飽了，説自己現在飯量小了許多。
這，我信。年紀大了，常如此。
時光，就這樣匆匆溜走。走着，走着，人就老了。回首過往，他們卻總是念着小一輩的人，總是説自己很好，什麼都不缺。
他們，要的很少。
他們，常常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