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人的記憶，記住很簡單，忘記也很簡單。
只要。
自己願意。
在心中的那個位置不知不覺的消失。
其實就算是握住也會像一把沙子一樣隨風而逝的吧——
有那麼多你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有漸漸變遠，漸漸褪色。像海潮漫過的沙灘，由潮濕變得乾燥。
散開的光點像天亮時螢火蟲在臨行前最後的告別。
從來沒見過你。
轉身的。
那麼。
義無反顧。
二
風揚起空中飛舞的樹枝。
一隻白皙的手伸出來，接住，然後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
手的主人是一個擁有幽黑長髮的女生，及膝的裙角被風揚起的剛剛好。清顏面無表情地鬆開手，繼續走着她的路。她看見不遠處的樹陰下，一個酷似男孩的女生安靜地站着，陽光不安分的跳動着，時不時躍上她的臉頰。
清顏的眼皮跳了一下。
只是輕鬆的忽視了那幾顆高大的法國梧桐，連帶忽視那個令她難受的女生，就看見新開的文具店裏爆滿了人。
但是清顏現在的腦子裏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
開學了。
夏天的燥熱隨着蟬的演出謝幕而漸漸淡去，温度隨着蹺蹺板的下落，和這冰箱裏的裝備，漸漸回到了正軌。那張刻滿了字的課桌，和大紅油漆的操場，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
而她，也在死黨宋雨瑤打來的“鬼哭狼嚎”版忐忑中，終於連上了腦袋裏生鏽了一個多月短路的電線，然後，她就不幸的得知了一個悲慘的事實。
貌似，作業還一字未寫吧。雖然她很想對老師説一句“親愛的老師，作業跟了我一個暑假了，都有感情了，可以不交了嗎”之類欠抽至極的話，但她還是不敢，畢竟面對高齡產婦，動了胎氣可不是鬧着玩的。
於是——
像突然爆發了一樣，睡到十二點才肯起來，早飯和午飯幾乎一起吃的她突然雷打不動的坐在課桌前寫作業，連她帥氣的老弟在被她暴怒的趕出房門之後，一邊鬱悶一邊碎碎念：“最近魅力不大呀，連老姐都對我自動屏蔽了。”搞得清顏老弟自卑了好幾天。
在她“流汗流淚又流血”——長了幾個小痘痘，和終於有幸完成她多年成為國寶大熊貓的心願之後，作業終於被她補完了。
清顏在宋歡用“地球人歡迎你”的眼神瞪了好久後加碎了一口之後，連拉帶拽半開玩笑的被後者帶到了她引以為傲的醫生老爸家門口，然後宋歡幽幽的問了一句：
“我爸心理學的，看看你得啥病沒？”
被提到的大叔非常給面子的出現了，拿着聽診器，一副認真的樣子，適時地説了一句：“歡迎，要看病嗎？”
當事人無語的作扶額狀，這對活寶呀……
看了看身邊還在爭論的兩個人，清顏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旁邊兩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時光依然如那時般美好，清顏想，只是不同的是，身邊少了一個人吧。
二
清顏一直都不信上帝的，因為她始終認為：上帝不僅會給你關上一扇窗，而且連門也不給你留。
事實就是如此。
那天在樹下看到寧茜的時候，清顏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會和寧茜分在一班。儘管她在心裏已經做了千萬次的禱告，哪怕讓她一個人一班，也不要和寧茜一班。而且自己也已經做好了事件發展最差的心理準備，如果和她分一班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看到第一排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短髮女生時，清顏偏偏一點準備也沒有。
其實當時，清顏也沒有看見第一排的女生是不是寧茜。
其實當時，清顏沒有感覺到，自己心裏是期待會和寧茜在一班的吧。
其實當時，清顏只覺得那個背影好温暖好熟悉。
可是清顏走了。
她走的時候，有個人看她，她沒發現。
她走的時候，下雨了，她沒拿傘，水到渠成的淋了一身。
她走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沒發現，為什麼雨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會那麼滾燙。
堂而皇之的，第二天她就生病了。宋歡下午放學的時候來看她，説了聲“阿姨你最近又漂亮了”就馬上跑進了清顏的房間。
開門，轉身，關門，上鎖，“咔嚓——”
一氣呵成。
只留下“漂亮阿姨”在原地自我陶醉。
清顏四十五度角仰頭看天空，一副苦瓜臉上貼着鍍金的“生人勿近”四個大字，宋歡把還在遊神的清顏搖回現實。
清顏小小的鬱悶了一下，又準備貼上“生人勿近”大字，不料被宋歡早早看出來，又一掌拍回現實。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宋歡給清顏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她愣了一下，説：“誰和誰呀？什麼怎麼了？”
“還裝，你和寧茜，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鬧成這樣了？”
清顏又不説話了。
最後，趁宋歡發威之際，自我陶醉的清顏媽把宋佳“請出去”嘮了會家常。
而清顏繼續仰望四十五度角鬱悶。
三
該來的總會來。
清顏才覺得這句話太對了。
看了看鏡子中穿着白色制服的自己，又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
沒時間了。
清顏來的很晚，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失魂落魄地她進班的時候免不了被男生們一陣鬨堂大笑，她的臉一下子爆紅。
她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是一個短髮的女生，這時才想起寧茜也和自己一班。
因為她昨天報名的時候沒來，而老班已經排了座位，清顏無奈之下只好和全班倒一坐在了最後一排。其實這也無所謂，可偏偏這個男生他天天生事，被老師罵，而且正數第一和倒數第一坐在一起……是挺喜感的。
又是一陣戲謔，清顏怎麼看怎麼恥辱。
毀形象呀！
而且還特別是在寧茜面前，清顏只好硬着頭皮，乖乖坐下。
老班隨後咳了幾聲，宣讀了一下班幹部的名單：“林清顏，分班時候第一，這學期擔任班長一職，寧茜，第二，是副班長………”
老班是一箇中年婦女，聲音啞啞的，清顏卻覺得她此時像童話裏逼着公主剪長髮的巫婆，那遙遠的魔音從講台上傳來，清顏的腦子嗡的一下，全白了。
怎麼辦。
似乎是怕什麼來什麼呢。
四
剛開學，一切都是新的，本該是快樂的事，清顏卻笑不起來。
要是能讓同桌變成弱智就好了。
清顏拿着本子，憤憤的站在寧茜身後，無語的想着。她不經意間掃過黑壓壓的人羣，定格在前面穿白襯衣，留着利落短髮，戴着銀色手錶的女生身上。
寧茜還是老樣子，怎麼肯怎麼man！
鏡頭倒轉，十分鐘前——
“這次的大賽，再報名一個人，寧茜已經報名了，還有誰呀？”老班站在講台上，眼神凜冽的掃過下面的人。清顏剛好和周公下完棋，眨着眼睛，揉着太陽穴，看着氣氛極冷的教室，她低低的問了一句：“什麼情況啊？”同桌突然湊過來，説：“快舉手——”
剛睡醒的清顏一般都會自覺進入迷糊模式，於是在老班笑嘻嘻的走過來，拍了拍清顏的頭後，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麼蠢的事。
啊！她要瘋了！
她猛地轉頭，怒視同桌，而後者卻一副“怎麼啦，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的無辜表情，讓清顏咬牙切齒的吐出了三個字：
算你狠……
於是清顏就和寧茜一起來到綜合樓上拿記錄表了。
真是無語。
怎麼什麼事都這麼不順呀，其實我出門應該先看黃曆的……她想。
突然，一個不明物體向她飛來。
——一個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她的前面。
“啊——”
“譁——”
“對不起，我不——”
一陣刺痛襲上了清顏的全身，驚呼聲，尖叫聲，重物落地聲連成一片。
寧茜為了護着清顏，手腕上重重的捱了一下，身子向後傾斜過去。清顏被寧茜的衝力給擊中，摔在地上。
誰也沒看到，寧茜和清顏兩個人受傷的同時，脖子裏的項鍊掉了出來，一模一樣。
夕陽從窗户中斜射過來，映在她們兩個人的臉上，其他人看不清她們的表情。不遠處有一個跳動的身影，向這裏快速移動。
清顏痛得閉上了眼睛。
寧茜用力握住了手腕，咬着牙，眯着眼睛危險的盯着眼前不停道歉的男生。
五
清顏也不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只是她醒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人。
寧茜。
她的手上打了石膏，臉上粘着一個繃帶，她的身影映在白色的牆上，那麼真實，又那麼遙遠。
“寧……茜……”清顏只覺得渾身痠痛，她坐起來，抽了抽鼻子，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值機她的神經中樞。
寧茜搖搖頭，順帶把她扶着躺下。
我沒事。
清顏看着她，就覺得想哭。突然一下子撲上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寧茜就坐在那裏，任她把鼻涕眼淚亂摸在她的衣服上。
清顏突然想起了之前寧茜送給她的那隻像極了寧茜的小熊。
柔柔的，壞壞的，又小小的，表情呆呆的。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清顏哭累了，問寧茜。
“嗯。”寧茜用沒打石膏的手輕輕環住清顏。
而清顏的思緒早已飄到了之前——
明明是個清秀的女孩子，卻非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剪男孩子的頭髮，和男孩子呆在一起。
“你的頭髮長長的，好漂亮。”那天開學，小小的清顏穿着公主裙，蓬蓬的頭髮，還帶着皇冠髮卡。寧茜穿着媽媽新買的小禮服，走到清顏的身邊，説了一句。
“謝謝。”清顏不知怎的就紅了臉。當然，她那時見到的寧茜沒有變聲，稚嫩的童聲和其他男孩子聽起來無異。
很可笑，很單純的年齡。
那隻棕色的呆熊，是清顏放學的時候，寧茜送給她的道歉禮物。
寧茜是女生，
清顏那時知道後哇哇大哭，不過被寧茜的一個玩具收買了。班上的同學都默默的回過頭，感激的看了寧茜一眼。
但這並不妨礙兩個孩子的純真的友誼。
那時候小小的清顏，總喜歡跟在同樣小小的寧茜身後。
拉住她同樣小小的手。
跟上她同樣小小的步伐。
寧茜總是抿着嘴，在清顏哭或者生氣的時候出現。清顏看到寧茜之後，通常就不會哭了。
但這只是通常，意外還是有的。
有時清顏傷心的厲害，在看到寧茜之後，就會哭得更兇，所以寧茜不得不安慰她。
那時候寧茜覺得她好煩。
但又好可愛。
孩子的友誼持續了很久，至於她們為什麼會變成後來的樣子，也是之後很久很久誰都沒想到的。
有一天，清顏發現寧茜要搬家了，要轉學了，要從她的世界裏走出去了。
而這些都是寧茜提出來的。
清顏跑到寧茜家門口，看見寧茜戴着口罩，裹得嚴嚴實實的。
清顏跑上去，卻被寧茜推開。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把她推開，連拉都不拉一把的好朋友。
“你……怎麼了？”她低低的問，像是快哭出來了。
寧茜不看她，扭着頭，大聲説：“離我遠點。”
清顏看到冬日的陽光斜灑在她們的身上，影子挨的緊緊的，清顏的頭剛好到寧茜肩膀處，從地上看，就是她們兩個人此時都緊緊地挨在一起，而清顏的頭正靠在寧茜肩膀上。
這個曾經出現過的畫面現在看起來已經太假了。
清顏慢慢的爬起來，對寧茜説：“你要是走了，就別回來。”
“再見——”寧茜上了出租車，和她的行李一起，留下清顏和她的眼淚。
不管怎麼樣，“我們不再是朋友了”這樣的想法已經從清顏的腦子裏冒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清顏不懂，過了好長時間，寧茜這個名字還是會自動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她還是會無緣無故的想她。
現在，同樣是冬天，同樣是那個雪花飄灑的季節。
“為什麼要走？”清顏抬起頭，對上寧茜清晰的眸子。
“我得病了，”寧茜嘶啞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眼裏的光暗了許多：“醫生説得病的人不大會有事，可傳染給別人就糟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關係很好，天天膩在一起，如果你知道了，你還是會天天來看我，我不確定我的病是否會好，所以我只好走了。”
“而且——我也希望你不要有事。”
“那你為什麼在走的時候不解釋呢，我又沒捂着耳朵説不聽不聽，你倒是解釋呀！你知道你害我哭了多久嗎？”清顏用手指戳着她的頭，眼淚又不爭氣的湧出來。
“我們以後永遠都要好好的，好不好？誰都不可以不告而別。”寧茜聽見清顏睡着前，迷迷糊糊地説了一句。
寧茜笑了一下，替清顏掖好被角，走到門口，關上燈，在關上門的那一刻，小聲“嗯”了一下。
清顏在病牀上“咯咯”地笑了。
在這個冬季，清顏覺得，其實冬天也可以很可愛。
在這個冬季，有人一直一直在她身邊。清顏覺得，她不會在獨自一個人感受刺骨的寒冷了。
在這個冬季，清顏和寧茜終於回到了正軌上。
六
“喂，喂，喂！你們兩個！我的立足之地呢？”看着眼前清顏和寧茜相互噓寒問暖，而完全忽視自己的兩個人，宋歡擺出一副“我很不爽”的表情，在她們面前晃來晃去。
清顏一伸手，把宋歡拉到她們兩個的中間：“這下好了吧！”然後繼續忽視宋歡，對寧茜説：“哎，我和你説哦，上次……”
宋歡忍無可忍，獅子吼終於爆發。
“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啊！”
“哈哈——”
天空依舊湛藍，清顏在心裏默默的想。
多希望這一課能定格下來。
國三:夏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