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恐懼是什麼？
死亡？
孤獨？
在芸看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恐懼來源於黑暗。
無邊的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儘管在她以外的世界充滿了光明，可那個屬於她的角落卻永遠只是比海還要深重的黑暗。
這個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其他人究竟長什麼樣子？
我，究竟長什麼樣子？
芸不知道，她從小就不知道。
只是安靜地生活在黑暗的角落之中，悄悄地生存，獨自守護着屬於她的世界，用她那微弱的靈光照亮她那靈魂深處的孤獨一隅。
周圍傳來的永遠只是喧囂的嘈雜聲，如飛揚的塵土，如跋扈的煙灰，永遠也無法沉澱成為歷史的厚重。
隱約聽見耳邊傳來的嘲笑聲。
那是在笑我嗎？
芸低下腦袋，試圖躲避着世間無處不在的惡毒。
導盲杖在地面上擊打出清脆的節奏，那明快而淡定的聲音彷彿混沌世界的一縷清泉。
看，這不是那個瞎子嗎！
聽説她在娛樂城上班，是不是真的啊？
嘿，你看她身上那騷樣，不就知道了麼！
嗨，跟我們一起去快樂一下吧!
芸低着頭不慌不亂地趕路，彷彿對周圍的蒼蠅視而不見，當然，如果她能夠看得見的話。
街頭的幾個小流氓互相打了個眼色，左右看了看，忽然一下捂住芸的嘴巴，兩個人將她攔腰抱起，向黑暗的街角跑去。
這當眾的犯罪，猶如一顆小石子落入水面所濺起的微微波動，迅速消失在人們的目光之中。
幾隻罪惡的手在芸的身上摸來摸去。
赤裸的羊羔在淫慾的面前瑟瑟顫抖。
芸的雙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服，彷彿那裏才是她的貞潔所在。
小流氓們低聲喝罵着去撕開芸的衣服，卻沒有料到柔弱的女子有着堅強的毅力，幾個回合的爭奪居然以女孩子的勝利而結束。
而女孩子的褲子則像妓女的裙子一樣，被輕易褪下，袒露的是那最原始欲孽的起源。
如同被巨浪席捲的浮萍一樣，芸的身子被衝撞得一下接一下地聳動着。
那黑白一片毫無生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愣愣地注視着黑茫茫一片的蒼穹。
那上面有什麼？
星星？
還是神注視着蒼生的眼睛？
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即便芸的眼睛能夠看見這個世界，她也會發現，其實這個世界和她的世界是一樣的，黑暗、孤獨、冷漠……
小流氓如一匹癲狂的野馬，瘋狂地衝刺着，試圖進行最後高潮的宣泄。
旁邊的小流氓早已是躍躍欲試，如同發情的野獸。
唉……
一聲低沉的歎息在狹長的而黑暗衚衕裏響起。
神説，肉體是墮落而罪惡的，靈魂是高尚而純潔的。
神又説，上半身即為靈魂之慾，下半身則為肉體之慾。
深犯原罪的人啊，為你們的罪孽付出應有的代價吧！
操啊，哪個人敢來壞你大爺的好事！
周圍的幾個小流氓抽出手中的彈簧刀，向黑暗中的一個影子逼去。
無知的人哪……
寒光閃爍猶如遠古眾神的怒火，幾聲輕微的呻吟伴隨着身體落地的響聲驚駭震盪着小流氓的心神。
神賜予你們生命與靈魂，當神發現你們背離了神的意願和祝福的時候，神將收回他所賜福的一切。
那低沉的吟誦聲再次在街道響起。
那黑暗中的影子逐漸走到剩下兩個小流氓的眼前。
按着芸手腳的小流氓透過那黑影看到倒在地上的幾具屍體，驚恐地尖叫起來，站起身來飛快地往外跑去。
那仍然在衝刺的小流氓身上汗如漿湧，想站起來逃跑，卻又捨不得那即將到來的高潮，於是下身衝刺得愈發厲害。
黑影冷漠地笑了一下。
人類就是這樣的麼？
即便死亡就在眼前，仍然不肯放棄眼前歡愉，貪婪着這片刻的享樂。
黑影緩緩地來到小流氓的跟前，帶着一絲血跡的彈簧刀吐着森森的寒意在小流氓的脖子上游走着。
小流氓的臉上充斥着極樂的歡愉與驚恐的畏懼，那瘋狂抽動的下身帶動着一陣陣清脆的肉體撞擊聲。
愚昧的飛蛾啊，明知道那火焰必將把你焚燒成灰燼，卻仍然執迷不悟地撲向那地獄的深淵。
既然是這樣，那就讓你在高潮之中得到最後的救贖吧！
啊啊啊啊啊！
小流氓發出一聲高亢的吼叫聲，那聲音卻一下又忽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那如水泡翻滾的聲音和嗚咽聲。
上半身噴薄而出的是那如泉湧一般的鮮血，那可是靈魂的懺悔之淚？
下半身噴薄而出的是那如注的溷濁之液，那可是肉慾的原罪盡頭？
死寂。
黑長的衚衕裏只有那翻滾聲和喉嚨裏面發出的嗚嗚聲音。
逐漸地，一切歸於平靜。
一切又重新回到黑暗的懷抱之中。
不同的是，那外面繁華的世界中透露出來的幾分光線伸頭探腦地照射進來，投灑在黑影的背上。
這人逆着光，任由那五彩繽紛的光線將他的輪廓勾勒得如雕塑一般清晰，手中的彈簧刀在燈光下微微反射着光。
一點猩紅的鮮血在那光線的照射下折射出一絲燦爛的光華，在墜落之中擁抱大地，迴歸於自然。
芸緩緩地站起，哆嗦着摸索自己的衣物，然後一件一件地穿好。
黑影默默地注視着芸的動作，那彈簧刀也如毒蛇的牙齒一樣嗜血地盯着她的咽喉。
芸穿好褲子，摸索着站起來慢慢向外走。
在她那漠然的表情上，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是肉體已經習慣，還是靈魂已經麻木？
芸的雙手不可避免地摸到了黑影的身上。
在他的頭，臉，身體上摸索了一陣。
芸笑了一下，那笑容彷彿春花綻放，萬物復甦。
你很英俊呢。
芸低頭笑着説道。
你怎麼知道，你什麼都看不到！
我看得到，用這裏！
芸輕聲説着，用細長輕柔的手指輕輕在唐川的嘴脣上撫摩着。
還有，剛才謝謝你。
芸摸索着繼續向前走去。
兩個人並肩即將錯開的時候，黑影忽然低聲問道。
為什麼不反抗？
反抗又有什麼用？
出賣肉體的羔羊，吸引靈魂的墮落，一樣要受到神的懲罰！
彈簧刀的刀鋒親吻着芸脖子處細膩的皮膚。
那刀刃上傳來的陣陣寒意激得那羊脂一般的皮膚泛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
芸的臉上一陣蒼白。
她緩緩地將臉轉過來，脖子上被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她呆呆地望着那黑影，雖然她什麼也看不見。
芸沉默了一會。
那，在懲罰我之前，能讓我完成最後一個心願麼？
黑影猶豫了一下，彈簧刀離開了她的脖子。
神願意完成負罪之人的最後一個心願，因為這將是神最後的救贖。
那神能夠為我引一下路麼？
神為任何心向神的人引路！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緩緩地離開了這昏黑的衚衕。
失去了物體遮擋的光線歡快地向裏面鑽去，照亮的只是那逐漸冰涼的肉體和汩汩流淌的鮮血。
外面的世界依舊喧囂，沒有人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逐漸走向滅亡，一切依舊。
國三:邢嘉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