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滿大街播放的都是嘈雜的流行歌曲。穿過一條小巷，我聽到一曲熟悉的京劇小調，婉轉悠揚，我知道它來自那個隱祕的角落。
揣上摺扇，我踏上那條曾經無數次走過的路，來到那幢陪了我多年的老房子。
我忐忑地敲響了木門。依舊是那個角落，映入眼簾的是一本影集。泛黃的紙張，黑白的照片似乎都在訴説其年代的久遠。稍一瀏覽，你不難發現這是本地久負盛名的戲班子。
頭髮花白的老先生笑吟吟地踱步上前，我卻沒什麼底氣：“老師，我可能要退團了，之前在手機上告訴過您。”先生笑容僵住了似的，思考片刻後，便“嗯——嗯——”了兩聲。我愧疚得不如何接話。老先生轉身走到角落處，從架上抽出一本戲譜，“咦呀——咦呀——”地唱了起來。嗓音沙啞了些，不比從前。我聽出了一種別樣的傷感。
站在先生的背影裏，我想起他之前唱《霸王別姬》時的圓潤瀟灑，先前也曾沾濕過不少英雄衣襟的啊。老師每日用功，唱到遠近聞名，然終究難敵無情的歲月。“風吹又一年，楊柳依然翠。”先生的唱腔曾縈繞耳畔，角落的戲譜曾每日必翻，這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隱祕而又刻骨銘心，如今卻要成為我最深的記憶？
記得剛學京劇時，老師耐心地教我發音：嘴巴張大、笑肌打開、聲音的共鳴推到眉心……老師總教我學唱戲就是學做人，演繹時他常常戲人合一，他最拿手的就是這難度極高的《霸王別姬》。虞姬橫抹一劍，那麼決斷，那麼瀟灑，先生惟妙惟肖地表演，猶如一片傾情旋轉的紅葉。
學習京劇不輕鬆，它有想象不到的困難。練聲時，我經常破音，一到高音就扯嗓子。我也不太會用氣息，更難的還有各種轉調、發音、變化音。無數次想放棄，最終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經反覆推敲、模仿，後來我漸漸也能像模像樣邊唱邊做動作了。
老先生唱着唱着，忘記了我在身後，猛轉過身：“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依，今日裏一旦間，就要分離……”我來不及多想，便順手從口袋中抽出摺扇，“啪——”地打開，配合着先生唱起來。
人常説“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道無情，道有情，費思量。”可我全然顧不上會不會參加京劇的考級，也不知會不會重回這隱祕的角落。此刻，我只想陪恩師將這場戲如痴如醉地演繹完，不忍讓視戲如命的老先生為弟子的決然離去神傷，不忍將他孤零零地丟在戲裏。
哀歎的調子裏，也許我還會想起老先生，想起他披上鳳冠霞衣，一次次沉默落淚，一次次跌倒不起，一次次沉溺在隱祕的角落和遙遠的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