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了許久，終於閒了下來，竟有些無事可做的迷茫。望着湛藍的天空，我口中喃喃道。
我晃了晃腦袋，定神再看——窗外的世界，原本便是這樣的。鋼筋叢林依舊不老地屹立着。我心煩意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一聲長歎後，我穿過幾道鐵門，來到馬路上想去尋找那片藍天。
就像囚室的牆被掏出一個洞。
路旁，我看到一堆堆紅磚，一根根鋼筋。新的高樓又衝向雲霄，啃噬着藍天。
我在一條小巷中停下腳步，細細看着這能留住一片藍天的地方。小巷不寬，兩側的人家便捱得很近，成了真正的鄰居。水泥地面極不平整，給人一種青石板的滄桑感。不遠處停着一輛自行車，上面落滿灰塵，似乎被時光遺棄在這個不顯眼的角落裏。
於是裂縫又成了這些屋子黑色的脈絡，以自己悲壯的方式，昭告着這片樂土與廢墟日漸縮小的差距。
他們，也會離開。
這笑，有些悽美、悲涼。老人在山林的死寂中守着舊宅，望着城市的方向苦苦等待——兒孫們不再回來了。
一隻收貓從屋檐上躥過，踩落一片紅色的瓦。我拾起它。它很粗糙，上面還有些磨痕般的黑色痕跡，似乎寫着它的過往。
夕陽燃盡最後的燃料，沉入地平線下的海中。我回過頭，只看見鋼鐵洪流鋪天蓋地地湧來。
那是摩托車的聲音。小巷裏最後的燈，也熄滅了。
我手上的瓦，忽然重了幾分——那是靈魂的重量，歲月的重量。
“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總給人留下些遺憾。時間在日夜匆匆奔忙的我身前跑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忙碌着，甚至無暇告別舊時的自己，舊時的一切，任由它們在我心上劃過，留下道道時間也無法抹平的傷痕……”
幾架鋼鐵機器扎入了我的視野，隨後一幢幢高樓直往上竄，衝破了天際，像一隻只蠶食着樹葉的蟲子在天幕中啃噬出一條條缺口，未等我驚呼，又是一片高樓拔地而起。恍惚間，天空被分割為無數豎直長條，在高樓的縫隙間苟延殘喘。
車流在公路上漫過，在城市中洶湧着，席捲一切。許久，我才掙脱出來，走到車少的地方。我抬起疲倦的眼睛，瞥見了遙遠的一方湛藍。它像一滴眼淚，映着大陸盡頭的海。
那是藍天！我極其激動，疲倦一掃而光，奔向那顆淚珠。
我加快了腳步，終於趕上了那片正在後退的藍天。藍天之下，是一片低矮的屋子，紅色的屋脊連成一條條堅韌的直線，像簡陋的長城，給人一種整齊的美感。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在地平線上浮動着，在晚霞的波濤中浮沉。陽光從遠處奔來，從那一方湛藍中滲出，滴在這片時光之外的純淨樂土上，翻動着低矮屋子那蒼白的牆。牆上本有幾條裂縫，此時它們正被陽光撕扯，愈發讓人觸目驚心了……總有一天，它們會徹底裂開的……
小巷如風中殘燭，雖然即將耗盡最後的燃料，但它依舊亮着。傍晚，正是外出的人們歸家的時候。年輕人的歸來，為小巷增添了幾份活力……儘管只有幾户人家還未離開這地方。
小巷似乎變成了一位老人，在山林中的舊宅裏，笑着目送兒孫們出山、進城。
我眼前模糊了——此時老人已病倒在榻上，無助地、靜靜地躺着。
我握住老人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老人咳嗽了幾聲。
鋼鐵洪流漫過了小巷，卻沒發出一點聲音，這是悲涼的默哀。
國三:許澤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