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有一盆金錢草，水生的，養在一個故意做舊的花盆裏。剛開始的時候，那摩肩接踵的葉子絕大多數在水面上方，還有少數的葉子半隱在水面，很綠，像一個縮小的荷塘，令人看了心情大好。
一切很和諧，像彼此説好一樣，高度適宜，互不遮擋，共同享受着太陽光。
偶然在一個羽絨服剛剛可以脱掉的夜晚，眼睛從作業上移，落在那一盆金錢草上。
金雞獨立，我忽然想起這個詞。
一株草不知何時變得格外的高，高過了所有它的同胞，高過了盆緣，葉子變得很大，擋住了下邊若干葉子本可以擁的光線。我驚奇，用筆來來回回撥着它的莖，它晃動着腦袋，居高臨下地對其餘的草宣告：“我最高！”這樣看着它擺動，挺好玩。
翌日晚，我手中的筆再次伸向金錢草，發現不對勁，抬頭一看。三株金錢草高立起來，正好是昨天被擋住日光的幾株。我仍然覺得挺有意境，像西湖上三潭映月的那番景象。吹來一陣冷嗖嗖的風，三株草互相擊打，把綠色彼此交換着，好似擊掌一般。我把三株草的莖繞成一束，寶塔似的矗立在花盆中間。
後來網課之餘，詫異地望見那一盆雜亂無章溢出的金錢草，極不和諧，像彎曲的粗麻繩團在一起。每一株的草莖都高，更高。
隨着莖的加長，每天的水量培增，一天需要加水兩次。
一天我將它們置於室外，太陽把他們曬得越發油亮，像一個個笑臉閃爍着光。這一放，放得忘記了時間。
當我再將它們取回時，高大的金錢草全像抽去椎骨的蛇，接近於焦黑。我趕緊加水。水流衝下，反而激起高大的幾株草的根。不可挽回了，我把它放在那裏，對它不關心了，
但還有微弱的一小株活了下來。
一個新的輪迴開始了，它們仍會由短變高，更高，然後因為外界的一個偶然，毀滅大半，只留下一點點。
就像一片樹林，就像一羣鳥，就像一羣人，就像我們將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