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得及其白皙温柔，常抱着一本詩經穿梭在校園中。上課的她，眼睛充滿了對詩詞的熱情，語氣高昂。她最愛説的一句話是：“這些那麼那麼美的詩詞，都是我們的先人寫的，都是他們寒窗苦讀的心血。”猶記得，她總將手放在背後，慢慢的搖着頭，朗誦着浣溪沙。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她的背影像是鍍上了光一般，不可觸碰，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端莊温婉。我看着她發愣，她轉過頭對我一笑，帶着好聞的梔子花味向我走來，説：“你來讀這首吧。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預備起”我的手抓着衣角，咬着嘴脣，不敢跟她説我不會下一句，四周都是小聲的交談。他們都在取笑我啊，我的眼淚在眼眶打轉，衣角被抓的發皺時，老師緩緩讀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她抬眸，看着我莞爾一笑，睫毛撲閃撲閃着，像是在等我讀出來，不覺中我喃念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人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她又笑了，皓齒動人。果真是傾國呵。
母親來接我時，我又看了看教室，老師正在把一位學生的唐詩三百首扔在講台上，憤怒的説：“你背這些古詩詞有用嗎，還不是考試考的那麼差？”老師啊，你的眼睛有淚光啊。那個曾經教我佳人歌的人，那個曾經眼中充滿對古詩詞熱愛的人，如今，只能彎了脊樑，眼含淚光的説：“人為道苦，不為道亦苦。”
父親工作的地方極不穩定，而我自小少言，朋友寥寥可數。難得在一個新的羣體中得到幾位知心好友，便又追隨父親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有幸這幾年在佛山定居。逐漸融入新班級，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温柔年輕的陳老師。
她總是這樣，對什麼事情都很淡然。那天，是我最後一天在江西生活的日子，也是她翱翔於藍天的終結點。如平常般，她走進教室。如平常般，她打開課本。忽的，一位大嬸衝進了教室，手裏是上週測驗的考卷。大嬸在老師面前揚了揚卷子，讓人看了憎惡的胖臉抖動個不停，“我兒子從來沒考過這麼低的分數，你這是怎麼當老師的？上課估計也沒講多少有用的知識吧，天天講那些古詩詞，也不顧學生的分數，真不明白你怎麼站在這裏的。考試考這些嗎？這些學了有什麼用？屁用沒有。”老師看着大嬸，眼裏透露出憤怒，卻只能死死的抓着課本，一句話也不能説。坐在講台下的我，多想站起來跟那個大嬸説是因為她兒子感冒了所以才考差的。可是我不能，我，我們，還有老師，太渺小了。有多麼的熱愛，崇尚，信仰也好，終究抵不過那些慾望。老師死死的盯着大嬸，忍耐着説：“現在的學業還不算太重，我只是想讓他們多學一點中國的文化。而且以後上了高中，這些東西都很有用的。可能您不知道，以後高中會考……”大嬸將卷子重重的拍在講台上，惡聲惡氣的説：“我不管以後我的兒子會不會考到，但是現在，我兒子考差了，就是你的責任”老師張開口，正想説些什麼，猛地瞥到了站在門口的校長，雙手垂了下來，眼睛像是失去了色彩般，“對不起，是我的錯。”那位大嬸彷彿打了勝仗，鼻頭哼了一聲就走了。放學時，我裝好書，看了看老師，她終於變成了枯葉蝶，她終究失去了藍天。在這個學校，原來沒有她要的翅膀。
恍惚的，如今在陌生的南方，似乎還可以夢到，她又燦爛的笑着，抱着詩經，漫步在小路旁，俏皮的馬尾甩來甩去，輕喃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人與傾國？佳人難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