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薄薄的日記本里，沒有散文詩，那上面全是他為別人幹活的日期和錢數。
他明明什麼也給不了我，卻什麼都給了我。
爸爸是一名司機，專門給別人拉貨的。童年時，我依稀記得，他在客廳中對着那個破手機，用鄉話吼得大聲。也記得，他小心翼翼地惦着腳尖進來，輕輕地在我額上吻一下，用標準的普通話説聲“晚安，我的寶貝”，又悄悄地出去，並輕輕掩上房門。
爸爸總愛穿着黑色皮夾克，即使在寒冷天氣，寧願在外頭套個厚外套，也不會脱掉，看上去，冷且硬。不過，他厚厚的棉手套，握住我的手時，軟又暖。
那次出去遊玩，是爸爸提議的，他是很厲害的駕駛員，所以只要他一出門，我和媽媽就自覺坐在後面。前一段，爸爸在外面拉貨一個多月沒回家，這次，他有了三天，非常奢侈的假期。路上，爸爸在車裏放着輕快的歌，滿臉笑容。
許久未見的父女倆，似乎有了生疏。他有一茬沒一茬地找着話跟我聊，我有時應答着，大部分時間在和媽媽説話。爸爸於是在前面“嘿嘿”地笑，我卻分明看見，他笑容下的失落，像個孩子般，我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車子猛地停下，我猝不及防，一下子頭撞在了前座上，不禁叫出聲。其實並不疼，只是受了驚嚇。爸爸卻當了真，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後，迅速衝下車，上前拍打着前方停下車子的窗户。車主下車，爸爸上來便先説了他一通：“你怎麼開車的？眼睛長哪兒了？為什麼急剎車？”車主如何能忍，瞪着眼睛和他爭辯。
我隔着窗户看着，兩個人都面紅耳赤，手腳揮舞着，媽媽看到兩人竟要打起來，趕忙上前攔住，把爸爸拽進車中。到了車上，他仍不罷休的罵着，直到媽媽説了句：“好了，小孩子還在車上呢。”爸爸一下不説了，轉頭看着我，有些後悔，打了兩下自己的臉，“哎，我真不該説髒話的。”我發現，爸爸竟然奇蹟般地又恢復了普通話。
我從後視鏡中看到，爸爸那張粗糙且長滿鬍子的臉，自責和憤怒在他臉上再次被笑容掩蓋。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一個外表粗魯且兇悍的人，為什麼在面對他那穿着裙子的女兒時，便温柔到另旁人也羨慕的地步，又是如何因為那個女孩，而幼稚到像個孩子的。
我想不出原因，也不再想，只想沐浴在這被温情目光纏絡的美好時光中。
或者，平平凡凡的我，也有一種超凡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