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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達人]凝固(一)2000字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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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那個週日,張凡坐上75公車,在各式的佈滿汗漬的外套和濃濃的體味的裹脅下穿過半個城市,滿臉倦容地打開了林思思租的公寓的大門。他向很多人抱怨過這個城市,他覺得這個城市太過骯髒,骯髒到處處都佈滿了煤渣,積滿了灰塵。張凡知道,這個城市早已走向了衰落,在他眼裏,這個城市就如一個正在乾癟的胃袋,乘不下新鮮的東西,僅是向外吐着食糜和酸水。

[原創達人]凝固(一)2000字

“思思——”張凡皺着眉,試探性地叫道。

“思思,思思。”他湊上前去。

林思思的聲音顯得很虛弱,她那原本尖尖的聲音變得有些粗鈍,沉悶而無力。她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給一牀厚重的被埋在牀上,只露出一個頭來,一頭烏黑的頭髮在身下結成一個又一個疙瘩。張凡四下尋了一圈,瞧見了牀頭的電燈開關,啪的一下,牀頭的電燈送來一道熱乎的光,思思的臉在光下黃得像一尊蠟像。思思做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發燒了。”張凡退回思思身前,“量體温了嗎?”

“體温計在哪?”張凡別過頭打量着別處:“還是量量吧,最近天冷的厲害。”

張凡把體温計放在了思思枕邊:“你自己量一下吧,五分鐘後給我,我去客廳等你。還有,我進門的時候看見你養在飯桌旁的吊蘭死了,等我走的時候會把它們帶下去的,你要是想要我改天再給你買一盆。”

客廳的飯桌上鋪了一層灰,那盆吊蘭垂着葉子,像是一盆被灼燒過的煙草。張凡總是學不會吸煙,為此他還被那個人嘲笑了好幾次,他對着死亡的吊蘭發呆,卻總是剋制不住想要找個打火機點燃吊蘭的慾望。他感覺那盆草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這個惹人生厭的軀殼中,得不到解放。盆的邊緣,一株草斜着身子擠了出來,綠得正旺,他不想拔掉那株草,他甚至覺得也許那抹綠是吊蘭最後的掙扎——為了逃離死亡軀殼的禁錮而做出的掙扎。

張凡和林思思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張凡今年二十五歲,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林思思是他正式意義上的第一個女朋友。按照他父母的話來説,林思思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救贖。林思思是本市的一家時尚雜誌的編輯,説是時尚雜誌,其實不過是找幾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街上派發的小報,估計大半的紙張都進了廁所的廢紙簍裏。他們倆第一次見面,林思思披着一件豔紅的短袖睡衣,窩在他家的沙發裏,用那雙不大的眼睛努力地盯着他。他們見過面後,便出去約會,林思思穿着她的紅睡衣,趕着夕陽施了脂粉的晚粧,在剛剛開門的夜市裏亂逛。張凡跟在思思的後面,聽着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説了好多話。

某一天,他們溜達到一個有待開發的樓盤,那裏人跡罕至,除了碎石磚瓦就是見縫插針般長出的野草。張凡從口袋裏抽出煙,點上,塞到嘴裏。林思思見了,想要奪來,卻見張凡劇烈地咳嗽了幾下,最終只好無奈地用口袋裏的金屬口香糖盒弄滅了煙捲,重新放回煙盒裏。他説那煙很貴,他捨不得浪費。張凡挺喜歡帶着思思看這些疑似廢墟的建築物,它們離成型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正好能展現出這個城市虛弱無力的一面。

“我覺得你一直都挺有意思的。”

她想了想:“沒錯。”

“這裏?”

“我看看,沒蓋好的樓,還有開發商的廣告牌,哦對,還有你。”

有一股柔軟地觸感打斷了張凡的話,那種感覺像是温泉,把他的手輕輕地圍了起來。他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慌忙把手從林思思的掌心裏抽了出來。那一刻,張凡的臉倏地變得煞白,他的眼神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陷了進去。

林思思喜歡張凡,因此她便常把她和張凡的合影拿去給編輯部僅有的兩個女同事看。她總是念叨着張凡,告訴她們他們上個週末又去了哪裏,她還説,一定要讓張凡帶她去遊樂場坐旋轉木馬。林思思很恰當地保留着她的那份少女心,她説張凡大多數時間裏都是悶悶的,特別像韓劇裏的偶吧,但他偶爾也會蹦出幾句很出格的玩笑,雖然害羞到不敢牽她的手,但説起段子來卻又異常的放得開。

週末的時候,張凡來她家找她,從不肯打車來,所以林思思每週都要聽他抱怨75路公車上令人噁心的體味。張凡告訴思思,在那輛車上,就算是打開窗户能感受的也僅僅是菜市場的喧譁和各種小吃店讓他作嘔的豬油味,他早已受夠了這座城市中的一切,總有一天,當他解決完所有事情,他一定要逃出去,遠遠地逃離這座城市。

張凡看過那座鋁製雕塑的照片,那個銀灰色的東西扭曲又猙獰,像是生理書上印出的肺泡解剖圖,直白而殘忍;直白的過分,殘忍的又有些簡單。張凡曾想象過那一百多度鋁液澆築在自己身體上會是什麼樣子:那東西流下來的時候像水,卻又比水要堅實厚重得多,它能夠保留下來人們想探祕的東西,讓它們像標本一般供人觀賞。

這幾天,氣温降到了十多度,張凡呵了口氣,換上棉拖鞋,跺了跺腳,他覺得有些冷,也想借此向林思思宣告他的到來。但靠裏的房間裏並沒有如他期待的一般傳來林思思有些尖細的嗓音,他走上前撥開客廳邊上遮蓋卧室的簾子,房間裏暗的像地下室,一股黴味如沾了水的膠布,鬆鬆垮垮的黏在牆壁上,怎樣都掉不下來。

他等了片刻,卻仍沒有等來該有的迴應。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讓昏慘慘的陽光照射到屋裏來,他這才看見靠牆的牀上躺着一個人,那是思思。

“阿凡?”林思思把眼張開了一條縫,淺淺地看了一眼:“阿凡,我頭痛。”

“阿凡,把燈關上,好刺眼。”

“還沒。”她伸出一隻手來擋住眼睛,“還好吧,我覺得不是很燙。”

“客廳的茶几下面。”她顫抖着説道,又把手縮回了被裏,“這裏真的好冷,以後賺錢了一定要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買房子。這個地方既潮濕又陰暗,我感覺自己都要發黴了。”

見思思默默地把體温計塞到腋下,張凡轉身走了出去。

他同樣在掙扎,掙扎着從那歪曲的莖中抽出能供他生長髮育的芽。

林思思總説,張凡是他交往過的人里長得最説得過去的一個。她性子不緊不慢地,做什麼事都不會顯得太着急。她讓張凡每個週末來她的出租屋找他,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壓馬路,從這個巷子溜到那個住宅區,累了就找個冷飲攤坐着喝荔枝水,或者乾脆找個網吧開兩台電腦看同一個電視劇。林思思和張凡不一樣,她深深地喜歡着這個城市的荒蕪,他説他們兩個人就像一片荒地上的兩株雜草,在別的種子還沒探明情況的時候,就率先長了出來。他們一直溜達,直到黑暗像一塊吸了水的海綿墊壓倒肩上時才肯罷休。林思思愛叫張凡看她被夜風吹起的頭髮,她説那些頭髮被迷亂的風吹起特有韓劇女主角的範,張凡則會輕輕地一笑,説她看起來還是比較像梅超風。

“小的時候,我以為我會當一個出租車司機。”張凡用腳提着地上的碎石:“但我擔心我摸不清方向,於是,我就想着,我帶着一個客人,把他送到了一個建築工地,然後我們都迷了路,就只好對着滿目的鋼筋水泥發呆。小時候,我還覺得着挺有意思的……”

“是嗎?”

“那這樣,我告訴你一個祕密。”張凡想要踢走那塊石子,但他踢了個空,“你猜猜這裏有什麼?”

“對,就是這裏。”

“這裏有被灌注的碎肉哦。”張凡打趣地笑着,他看到思思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聽説這裏原來是個水泥廠,這裏有個工人是殺人犯,他喜歡把他認為特別的人殺了,然後放到攪拌機裏攪成水泥,塗到樓房上展示。對,那邊的水泥沒準就……”

“思思……”他無力地喊着林思思的名字。

張凡有時候怪異得不可理喻,但那種怪異卻又讓林思思心動。

高一:王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