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是我爺爺的媽媽。我們一家人連夜趕回老家。
剛走進祠堂，我就看到了棺材。一個女人趴在棺材上哭，眼熟，是二奶奶，我叔爺爺的老婆。我走近看，看到棺材中人臉的那一刻，眼淚不受控制，我哽咽着哭起來。
每每過年回老家，不管多晚，哪怕是半夜，總有個老人弓着背在門口來來回回地走，等着我們。車剛停下，她就拄着枴杖走過來對我們笑，問長問短，看着我們，一直笑。滿臉的皺紋，每條紋路裏都是喜悦。
而現在，她卻平靜地躺着，周圍一片哀慼。
爺爺一直走來走去，安排我們吃飯，安排葬禮的一切瑣事。爺爺的臉板着，很嚴肅。爺爺臉上有疲憊，有滄桑，卻沒有難過。爺爺最孝敬老奶奶。任何好吃的東西，第一口必定要送到老奶奶嘴邊。爸爸説，老奶奶病重的那段時間，爺爺搭張小牀，睡在老奶奶牀邊，服侍老奶奶。其他親人都有些淚眼婆娑，爺爺只是在空閒時，眼睛定定地看着棺材。
幾天後，我們要將老奶奶安葬到後山上。
天空陰沉，山路上蜿蜒着一條很長的隊伍。爺爺走在最前面，抱着老奶奶的遺照。有人舉着高高的白旗，有人沿路撒着白紙，有人吹鑼打鼓。
到了墓地，颳起了大風，帶來毛毛雨。葬禮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雨越下越大。
等到平地隆起一個高大的墳包時，一切塵埃落定。送葬的人們陸續離開。
爺爺一直站在墳前，一動不動。爸爸喊：“爹，回吧。”爺爺置若罔聞。我走過去，想喊爺爺。綿綿細雨已經將我們的頭髮淋濕，爺爺額前的短髮也在往下滴着水珠。爺爺的眼角也有水珠滾落，那不是水珠，是淚珠啊。爺爺蒼黑的臉龐上滿是哀傷，那是我從來沒有看見的爺爺。他的雙脣在抖動，他在剋制自己，剋制內心的悲痛。我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我的爺爺，是老奶奶的大兒子，他一生好強，盡全力支撐着整個家族。我的爺爺，他隱忍，他大度，他一直是個孝順的好兒子。他要強了一輩子，現在連哭都要這樣咬緊牙關。
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很多。
我們又要離開了。以前，我們出發的時候，老奶奶總是扒着車窗，千叮嚀萬囑咐；現在，是爺爺，侷促地站在車窗邊，眼睛無助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
車子發動了，爺爺終於啞着嗓子説了一句：“早點回來啊！”這是老奶奶常説的一句話。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我探出頭，回頭望見我的爺爺微弓着背往回走。
車子在快速前行。我知道，因為這些畫面，以後的人生，再難的路我也可以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