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他，頭髮永遠烏黑俊朗，背脊永遠直挺，眼睛直視前方，像是前方有着他追求的目標般，眼神堅定。我從前認為他本應該就是這般姿態，直到他被生活削去了那層盔甲，才忽而發覺他——我的父親，也會有柔弱的一面。
總説，生活會經歷風雨才能見彩虹，但風雨可能會壓垮一個人。那天，我打開門走進家時，弟弟坐在沙發上低着頭，沉默不語。母親坐在不遠處的餐桌椅上，背對着我，用手一下一下蹭着臉，肩在無規律地抖動。忽覺，家裏光線有點暗，便打開了燈。他們才抬起頭望向我，母親用哽咽的聲音對我説：“餓了嗎？媽媽去給你做飯。”與她對視，我看到了她眼中那複雜的情緒，眼淚也奪眶而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廚房裏乒乒乓乓的響聲顯得客廳更加寂靜。彼時，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變得嘈雜，樹葉被吹進客廳。我拾起它，站起身便瞥到窗外有個人影，漫無目的地在雨中晃盪，仔細端詳，那是父親。銀白色的雨絲落在他的頭髮上，竟猶如藏在他黑髮中的一撮白髮。不知所措，他看起來好像找不到路的迷茫的人，有些可憐。我默默關上了窗户，靠在牆邊無聲哽咽。一個家，四口人，在廚房，在客廳，在角落，在雨中都在發泄着自己陰暗的情緒。
弟弟總是會不自覺地發出“咳咳”的聲音或是猛眨眼睛，那天醫生將檢查結果遞給了父親。這些不自覺的行為是因為心理問題，醫生説他有些自卑，不自信，長期的壓抑才會做出這些行為。父親拿着報告一言不發，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我以為他還是很堅強，媽媽卻在第二天告訴我，昨天晚上爸爸談起弟弟時，也忍不住落淚。我心裏頓時明瞭，父親那是在自責，愧疚。他覺得是因為自己對我們太嚴格了，才讓弟弟有了心理問題。
自那天以後，父親對我們倍加關心。每次他走在我前頭時，我都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脊背似乎依然直挺，但又好像沒那麼堅挺了，猶如被白蟻蛀空了的柱子，只要輕輕一推就倒塌。與他並肩而立，側目而視，驚訝地發覺那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滿頭黑髮，偷偷冒出了“白尖”，那一抹白在眼裏顯得突兀，刺眼。
父親，在每個孩子眼裏都是一堵堅硬的高牆，好似永不畏寒冷，不會軟弱，卻總是忘了他會有害怕、不堪一擊的時候。高牆可以被侵蝕、被推倒，父親卻不可以倒下，那一抹白是他們顯露出的惟一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