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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丁香谷作文

精選故事 閲讀(1.88W)

名不見經傳的鄭家屯緊挨着呼蘭河,屯上黑土肥沃,灌溉方便,即使一把癟癟的種子撒下去,也幾乎年年都是大豐收。但這年開春,鄭家屯的父老鄉親不得不遷進十里外的丁香谷,從石縫裏要地,靠老天爺吃飯。苦日子安頓下來沒多久,街坊們連聲歎氣,一個勁地搖頭,因為山丫病了。

愛恨丁香谷

山丫的爹被鬼子活活打死了,她們孤兒寡母逃進丁香谷,在半山腰搭了間窩棚勉強棲身。得知山丫生病,常水拎起那隻昨晚下套套到的野山雞,拔腿往山上跑。正和鄰家大嫂嘀嘀咕咕的常水娘緊追幾步,一把扯住了他:“常水,你幹嘛去?”

“我去看看山丫和嬸子,山丫一定是餓病的。”常水説。

鄰家大嫂走來,支支吾吾跟着相勸:“常水兄弟,別去了。等該天殺的開拓團滾了,嫂子給你找個好姑娘。”

開拓團是可恨,該殺。自打鬼子佔領東北後,一批又一批由日本移民組成的開拓團像蝗蟲般撲來,用低到貼地皮的價格強硬收購土地,誰要是反抗,他們便濫施暴行,殺人放火。半年前,開拓團氣勢洶洶開到呼蘭河,短短几天,鄭家屯的房屋和土地全被他們搶了去,山丫爹和不少百姓也遭了毒手。更叫人恨得牙癢癢的是,同村住了幾輩子的錢麻子居然壞了心腸,心甘情願給開拓團當起幫兇,天天領着一幫惡棍東遊西蕩,強取豪奪。屯東老實巴交的鄭大柱,被他打得魂兒差點飄去了鬼門關,好在閻王爺不收,這才死裏逃生撿回條命;屯南的孫癱巴,原本身子骨結結實實,甩開雙腿能追得上山兔子,只因和錢麻子頂撞了兩句,就被打得體無完膚,還被殘忍地挑了腳筋,從此癱瘓在牀……

聽到鄰家大嫂説話的口氣怪怪的,常水犯了嘀咕:莫非,山丫有麻煩?她要有麻煩,我更應該去。這樣一想,常水掙開母親,心急火燎奔向山腰。他剛靠近山丫娘倆住的窩棚,就見趙郎中皺眉鑽出。在布簾垂下的那一刻,常水分明瞟見山丫的肚子隆起了不少!他心頭不覺“咯噔”一下:這不可能,山丫沒出閣,還是個17歲的大姑娘啊。

本來,常水不想搭理趙郎中。趙郎中原是個蹩腳的獸醫,牛馬豬羊讓開拓團搶去後,他便改行給人瞧病。不管頭疼腦熱還是腳底生爛瘡,他開的方子全是黑糊糊的草藥,一鍋燉下去,人能不能好,全看造化。可他忽然想到孃的阻攔和鄰家大嫂的眼神,他急忙攔住趙郎中,問:“趙叔,山丫她得的是……啥病?”

“愣頭青,女人的病你少問。”不知趙郎中是沒瞧明白,還是故弄玄虛,背手走了。山丫娘緊步跟出,神色慌慌地接茬:“常水,山丫她沒啥病,過幾天就好了。要不,你跟她説説話?”

從山丫娘含含糊糊的説辭中,常水已猜出七八分。他沒再吱聲,扔下山雞掉頭就走。山丫探出窩棚想喊,卻沒喊出聲。很快,街坊們私下傳言:山丫有了,孩子很可能是錢麻子的。錢麻子是個千人指萬人恨的鐵桿漢奸,幫開拓團沒少作惡,而且,他早就在打山丫的歪主意,幾次被山丫抓得滿臉開花。

王八蛋,你敢糟踐山丫,我絕不放過你!當天半夜,常水將磨得錚亮的柴刀別進後腰,遊過呼蘭河摸進了鄭家屯。説來也巧,那夜錢麻子喝得酒氣熏天,正哼着小曲搖搖晃晃往家走。晃到僻靜處,錢麻子尿急,褲子還沒鬆開,常水的柴刀已架上了他的脖子,狠叨叨地問:“渾蛋,你欺負沒欺負山丫?”

錢麻子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如篩糠般抖個不停,顫聲回道:“我,我……鄉里鄉親的,你就饒了我這條命吧。”

“少廢話,快説。”常水手腕加力,冷聲追問。

錢麻子“媽呀”痛叫,“嘩嘩”尿了一褲子:“我,我就纏過她兩回,不,是三回——”

“畜生不如的東西,留你在世上也是禍害,你還是去見閻王吧!”常水一咬牙動了手。“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錢麻子甚至來不及悶哼便癱軟在地,去了西天。

殺了開拓團的人,不,殺了他們豢養的一條狗,常水哪還敢回丁香谷,他跳進呼蘭河,遊向黑松林,加入了山林游擊隊。轉眼一年過去,日軍被打得落花流水,倉皇潰敗,開拓團的團民情知罪孽深重,也惶惶如喪家之犬四處逃亡,有些老弱婦孺乾脆服毒或者上吊。

這天一早,隨游擊隊返回呼蘭的常水興沖沖奔進丁香谷,站在窩棚外大喊:“山丫,我回來了。走,咱們回鄭家屯,房子和地又歸我們了。”

“我不回去。”布簾內,山丫回道。

常水説:“你是怕鬼子和漢奸吧?別怕,有我在,從今往後誰也不敢再欺負你——”

布簾掀開,常水愣住了。山丫的懷裏抱着個小小的嬰兒,看上去也就七八個月大!

“山丫,誰的?”常水陰了臉。話出口,常水頓覺多餘,錢麻子説他欺負過山丫,這孩子一定是那個雜種的。

“我的。”山丫回答得很平靜。呆立半晌,常水緊盯着山丫的眼睛,問:“你打算怎麼辦?”

“你走吧,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山丫説完,又拉下了布簾。

愛恨丁香谷(2)

常水氣得一跺腳,悶頭走出了丁香谷。他喜歡山丫,從小就喜歡,可他不能接受錢麻子留下的小雜種。他也明白,山丫要帶着孩子回鄭家屯,街坊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們娘倆。錢麻子坑害百姓.為虎作倀,欠下了多少血債?雖説孩子是無辜的,可畢竟是錢麻子的種,孽種!

時間過得真快,彷彿只是一晃兒,常水已人到中年。常水長相不賴,心腸也好,卻一直沒成家。四鄰八舍心裏都有數,常水始終沒忘記住在丁香谷裏的山丫。山丫的孩子叫水生,長得白白淨淨,絲毫看不出半點錢麻子當年的無賴和兇惡模樣。隨着日子越過越好,常水娘見常水和山丫一個不娶,一個不嫁,就這麼幹耗着,她坐不住了,拎起一筐雞蛋去了鄭大柱家。到了門口,雙腿一曲跪了下去:“大柱兄弟,嫂子求你來了。”

鄭大柱快步迎出,急忙攙扶:“老嫂子,萬萬使不得。我想通了,冤有頭債有主,差點要了我老命的是狼心狗肺的錢麻子,和水生無關。你放心,我不記恨水生,也不會再為難山丫。等常水和山丫結婚,我還要去喝喜酒呢。”

常水娘連聲道謝,給鄭大柱磕了個頭後又去了孫癱巴家,“撲通”一聲跪在了院門前。孫癱巴的腳筋是讓錢麻子挑的,他曾跟那些受盡鬼子和錢麻子禍害的百姓發過毒誓:有其父必有其子,錢麻子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腔,他留下的雜種也好不到哪兒去。再説,父債子償,我這筆債自當記到水生頭上。他要敢踏進鄭家屯半步,我定叫他提前託生!狠話撂下,山丫哪敢回屯,常水又哪敢迎娶她進門?

自古以來,都是晚輩跪長輩,眼瞅高出自己一輩的常水娘跪了下去,孫癱巴先是一愣,緊接着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忙不迭地去扶常水娘:“老嬸子,快起快起,您這麼做我可受不起啊。當年我説的話你別放心上,就當我放屁還不行嗎?唉,錢麻子那個王八蛋人都死了,恩恩怨怨也該了了……”

天下當孃的,為了兒女真是啥苦都能吃,啥罪都能遭!瞅着娘一路跪過去,求鄉親們成全自己和山丫的婚事,准許水生回屯,常水禁不住熱淚滿臉。誰知,當他含淚衝進山丫的窩棚時,眼前的一幕又驚得他嘴巴大張——山丫的肚子又鼓了起來,連彎腰都困難!

“山丫,你,你——”

“常水叔,你快救救我媽吧。我媽她肚子疼得厲害。”水生哭着拉住了常水。

原來不是懷孕,是病了。常水稍一愣怔,馬上抱起山丫匆匆趕往縣城醫院。經過檢查,結果出來了:患的是腹膜腫瘤,如今已長得比皮球還大,把五臟都擠偏了位。如不及時手術,恐怕維持不了一年半載;可要做手術,費用可不是小數目,一時也難湊齊。山丫似乎看破了常水的心思,支開水生,請常水去一趟公安局。

去公安局幹嘛?公安局又不能看病。常水一頭水。瞅他站着沒動,山丫幽幽開了口:“你知道孩子為啥叫水生嗎?”

常山搖頭:“為啥?”

山丫説:“因為,我是在水裏救的他。”

什麼?水生不是你親生的?!常水一聽,頓覺難以置信。山丫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道出一個天大的祕密——

那年,她的確生了一種怪病,肚子又脹又痛。趙郎中沒瞧出名堂,支支吾吾推測是珠胎暗結。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的山丫也真傻,想到錢麻子抱過她,也死乞白賴強親過她,以為那樣就能懷孕,就動了死的念頭。事實上,錢麻子並沒得逞。一天半夜,趁娘睡着了,山丫偷偷跑出丁香谷想投河自盡。站在呼蘭河邊,她看到幾個開拓團的日本女人邊哭邊往河水裏溺孩子!有個女人不想扔,站在背後的鬼子惡狠狠要開槍,女人跳了下去,緊摟着孩子一同沉入了河底。想是他們情知作惡多端,自己都難逃生,更別提帶孩子了,就算留下,也會被憤怒的當地百姓砸死。

都説虎毒不食子,他們的做法簡直連畜生都不如。等日本女人扔完嬰兒逃走後,山丫發現水面上露出一雙小手不停劃拉,搖擺。這個孩子,就是剛剛出生沒幾天的水生。説不清為什麼,山丫不想死了,撈起水生抱回丁香谷。後來,娘去世前再三叮囑山丫,水生好歹是條命,千萬不能説破身份,不然,鄉親們會摔死他。為了讓水生活下去,山丫咬緊牙,撕破被單硬生生將鼓脹的肚子纏起來,每天都纏得緊緊的,死死的,只要有人問,她就説孩子是她生的。也是,生了孩子後,肚子自然癟了。

常水萬萬想不到,山丫沒結婚就當了娘,忍氣吞聲、受盡屈辱和病痛折磨養大的居然不是錢麻子的種,而是日本孤兒!

山丫歇息了一下,接着説:“我的病已經挺了這麼多年,也算上天照顧我,不用再治了。前些日子,聽説不少當年開拓團的人回來找孩子,我就在公安局留了話。你去問問,要是他母親或者親人還活着,就讓他們相認吧,我也了了心事,能合上眼走了——”

正説着,只聽“砰”的一聲大響,房門被猛地推開。水生撲到跟前,抱着山丫嗚嗚大哭:“娘,你説的不是真的。我是你親生的,你就是我親孃,我哪兒也不去……”

三個月後,水生的父母來到鄭家屯,感恩謝罪。山丫做了手術,順利摘除了藏在肚中比炸彈還可怕的腹膜腫瘤。不過,做手術的錢是常水和鄭家屯百姓湊的,他們一分沒要也沒花水生親生父母的錢。病好後,山丫終於含着幸福的淚水嫁給了常水,成了鄭家屯最美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