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熟悉的街道，遠眺熟悉的白色柵欄，看那立着的被細小塵埃覆蓋的紅色風車在微風中輕柔地轉着圈，卻難以甩下薄薄的灰。那原本應被白色花海遮掩的泥濘，為何毫無保留的裸露了出來？那原本應置身仙境般玉蘭的香氛，為何所剩無幾？
那原本應在門口微笑等着我喊一聲“太奶奶”的佝僂身影，為何不再出現了？往事的一幕幕飛快地穿梭於腦海之中，頃刻，眼淚像決堤的壩後洶湧的水，連綿不斷。“孫女你一定要過來看看啊，家裏的木蘭開花了”，太奶奶慈祥的聲音彷彿又從忙於學習的我的左耳進右耳出，消散在空氣中。
推開那微微鏽蝕的門，追隨着若有若無的花香輕車熟路的走入了陽台。
記得小時候我喜愛各色的花朵，太奶奶雖惜花如命，但總要摘一朵開得正似火的紫木蘭別在我的髮髻。那時的我頑皮淘氣，故意打翻太奶奶珍愛的檞角蘭的花盆，看着太奶奶無可奈何的笑，看着她的笑是我那麼的安心，彷彿這樣就能證明太奶奶對我的寵愛。如今我坐在太奶奶常坐的紅馬紮上，卻後悔不已，惱怒自己當初為什麼如此頑劣。
我還記得木蘭花蕾初現時，稍大些的我總喜歡追在太奶奶身後和她捉迷藏，每次她都找不到我，我就躲在那不知多顯眼的大花瓶後咯咯地笑，現在的我才恍然明白：其實太奶奶是知道我兒時的把戲的，卻裝作找不到，我依稀記得寵愛的笑容浸在她那微有皺紋的面頰上，和我在一起，她總是嘴角噙笑，目若朝霞般温和。
如今那盆中的花啊，早已敗了。但是香氣是從哪裏來的呢？也許是我的執念吧，我輕笑。
“你啊，像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何時才能同木蘭般踏實安穩呢？”太奶奶對少年時的我説道。此時太奶奶臉頰上曾經的灼灼其華已經消散殆盡，取而待之的是水波中搖曳的魚尾般細密的時間刻痕。我笑着望着她，她亦笑着望着我。我雖然不能理解她的期盼，她卻能體會我對成長的迫切。木蘭含苞待放，沉甸甸的花骨朵壓彎了枝幹，壓彎了太奶奶的腰桿。
漸漸我長大了，開始期待《追風箏的人》中哈桑與阿米爾情同手足般的友情，在忙裏偷閒時嚮往《一歎千年》中像餘秋雨先生一樣飽覽千年歷史古蹟的旅途，期盼着自己能擁有基督山伯爵一般能守護心中的正義的實力，為此研讀《論語》中所講述的仁義盡至從而改變自己，卻唯獨忘了遠方的親人。
等重返故鄉，早已物是人非。那《白頭吟》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詩句在空落落的陽台上，肢解、破碎，狠狠地撞在瀰漫在空氣裏的冷清，重重地捶打在我的心扉。
看着泛黃的老照片裏太奶奶温暖的笑，苦澀與懊悔交錯揉雜。“一切的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