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穿行在夕陽的餘暉中，匆匆從那棵楓樹下經過時，一片火紅的楓葉旋轉着落下，徐徐落進我的臂彎。我抬起頭看這棵樹，簇簇相擁的楓葉遮蔽着遠天，像被點燃一般。入深秋了，我意識到。
楓樹好看，卻只是須臾，將入冬的時節，層層疊疊的楓葉堆在地上，足以沒過行人鞋底。街道始終無人清掃，這讓街區居民頗感煩惱。後來，鄰居爺爺自發掃起街道，才讓大家又重拾了對楓樹美的欣賞。
深秋的南方氣温不低，清晨或午夜卻時常籠着一股濕冷的寒氣。有一次我起了大早去上學，走到街角一陣冷風襲過，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遠遠地卻瞅見爺爺挽起袖子大力揮舞着掃帚。走近了，便看見他額上細密的汗珠。
您不累嗎？這些活兒讓街道辦的阿姨處理就好了啊。我與他搭訕。街道辦？他苦笑着，轉眼又恢復了光彩，街道辦忙着呢。自己勞動才最光榮，毛主席教導我們説……説着説着，他還兀自唱起了歌。
次日一早，我走到街角時，意外地看見鄰居婆婆卷着袖子，吃力地揮舞一把大掃帚。風不時颳起，偶爾有紅的、黃的楓葉接連落下，她便匆匆掃走。不知為何，我心中一沉，上前去詢問婆婆：爺爺怎麼沒親自來掃呀？
老頭兒春天就走了。也不是啥大事，走得急，兒女都安好，就沒啥牽掛。樹上的楓葉發出簌簌的響聲，幾片落葉停在我的腳邊，婆婆細心地掃走。他沒留幾句話，就是託我替他掃乾淨這些落葉。
婆婆的語氣平靜如清風，卻狠狠地敲擊着我的心。沉默幾秒，她抬起頭眯着眼睛看我，問道：老頭兒説有個小姑娘喜歡跟他搭訕，他一直想着要教給那個姑娘他一生的‘財富’，沒想到就沒了機會。她眼裏滿是期盼的光芒，你就是那個小姑娘吧？
我並不能確定是自己，但我拼命地點了點頭。
她咧開嘴笑了。老頭兒想説什麼，其實我也知道。一九六八年，知識分子下鄉，老頭兒就是那些年輕氣盛的青年中的一個。因為被迫留在農村，每天日出耕作，挑糞擔水，他就漸漸感受到了勞動的珍貴。在勞動隊伍裏，他結識了淳樸善良的農民子弟，建立了爾後幾十年堅固的友誼。總之，勞動帶給他的，是筆豐厚而不可取代的財富。老頭兒就是想告訴你，勞動是咱們的根，是魂，別丟了根。
婆婆的話，像清晨徐徐升起的紅日，穿透雲層，照亮了我的心房。這楓葉的紅，這初日的紅，還有閃爍着老一輩民族血液的光芒的紅，就是勞動的顏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