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在一個秋天，那時還沒有妹妹。也記不清是在哪座山了，反正是在南郊的一座山，在佈滿碎石和砂礫的山脊上。
我在山脊兩旁的植被中看到一種植物：一米多高，葉子拇指指節般大小，顏色很深沉；有刺，很多刺，多到張狂；枝上有幾顆橙紅色的果子，和葉子一般大，色彩很明朗，在深沉的葉子中格外扎眼。
那棵紅果樹長在山脊斜坡上一棵高大的柏樹下面，四周叢生着大片的灌木。斜坡上鋪着不知多厚的碎石子和柏樹的鱗狀葉，一腳一出溜。
山脊兩旁全是柏樹和合歡樹，只有這種植物結果子，加上我早已看慣了城市綠化帶中千篇一律的冬青衞矛和大葉女貞，我想要這種果子，便堅持要爸爸去夠。
爸爸看看紅果樹，又看看我，便探身走下斜坡。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滑到那片灌木叢前，逡巡了一刻，然後縱身一躍，一隻手吊在柏樹幹上，一隻手往下夠。他的腳一隻踩在亂石間，一隻微微懸空，生怕踩滑，整個人像一個壓扁的“大”字，又像一隻展開雙螯的蟹。須臾之間，兩顆橙紅的果實被託在了老爸的掌心裏。
我端詳着這兩顆果子，菱形，非常光滑，其中一顆帶有蟲斑，種子底部有一個像提燈一樣的精細結構，整體像雄黃做的紡錘雕件。秋日的暖陽照着果子，也照着一旁笑眯眯的老爸，把他挺拔的身影映在樹上。
再抬頭看時，老爸正在用瓶中的水沖洗手部，説是在柏樹上粘了樹脂。現在回想，應是被柏樹枝上的刺扎破了吧。印象中，父親的手常被某些東西扎破：不是槐枝、酸棗，就是碎骨、蝦殼，或者玻璃、改錐……父親似乎對這種小意外早已習以為常。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妹妹已然長大，我也越來越高，父親的手還是常有傷痕，腰背卻不再挺拔。
我知道那是因為他的肩上和手上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等着我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