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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與蕭乾3000字作文

話題 閲讀(2.98W)

竹林漫步在田野,望着西下的紅圓的落日,我常想:它跟初升的太陽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更具温柔的魅力,更棄滿了對色彩的激情嚮往。

冰心與蕭乾3000字

蕭乾説:“在這個世界上,冰心只有兩個人最親,一個是巴金,一個是我。”

遲到走進民族學院這幢簡樸的樓房,年過8旬的蕭乾先生突然變得步履輕鬆,手杖掛在腕上,迅捷地走在前面,再不要人攙扶。

這個剎那,彷彿穿越時間隧道,覓回了流逝的歲月中那一刻帶着激越音符的流光——這是馳騁在歐洲戰場上的那個足登高筒靴、身着綠軍裝的中國記者。

寬敞的卧室內,一塵不染的書桌上擺着大瓶。花瓶裏注滿清水,供養兩支粉紅色的牡丹;片片秀雅的嫩瓣託着點點晶瑩的水珠,彌散在馨香在空氣裏流動,淡淡的,若有若無。配合着暮春明媚的光照,這花朵於搖顫間竭盡燦爛,似有一種恆久的穿透力。

在花前轉過身來,那是她——他的“世紀大姐”冰心:樸素的中式布衣,白皙茲祥的笑臉,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一條純白的羊毛披巾柔軟地搭在胸前。

他們緊緊握在一起。他上身前傾,脖子伸得長長,半是淘氣、半是乞求地把自己右邊的臉頰給過去。於是她在那裏親切地吻了一下。

他似乎不滿足,依然猴着不起身。她又親了親,他這才直起身。這時牆上的掛鐘指在“10”上,一個圓滿完美的數字。“你現在當了官了,架子大了。”她拍拍他,“説好9點半來的,我都等半天了。”

他歪着腦袋笑,不知是滿不在乎,這是掩藏一份知錯的愧意,像變戲法一樣,取出一包枸杞,一包軟糖——似乎要以此來搪塞自己的遲到。

她竟不領情,並且機智地揶揄:“你又把自己不吃的東西拿來送給我!”“我吃,我吃的!”他急得連連聲明。

她仍不信:“你不是有腎病不能吃糖嗎?”“可這糖我吃。”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説,“這糖,不是一般的糖;這糖,咳,這糖……”似乎要數出這糖與眾不同的好處來,但終於詞窮。她便又鋒利地點穿:“難道這糖能治病?”“反正,這糖對身體有好處。”他就大言不慚地接過來了,並且得意洋洋地晁了晁腦袋。“你什麼時候吃啊?”她忍着笑,終於相信了的樣子。“我看電視的時候吃。”他認真地解釋,“每次吃一顆,有時兩顆……”。

那神情,彷彿隨時準備抓一顆糖扔進嘴裏,她倒勸阻起來:“聽説腎病吃糖不好,你還是別吃了,要聽醫生的話。”“我最聽醫生的話了,”他忙又表白,“醫生説不吃糖我就不吃糖,醫生説不吃鹽我就不吃鹽,我連喝咖啡都不擱糖,我還常吃生食……”“你還菇毛飲血嗎?”“有什麼辦法,只要醫生吩咐。”

她意識到自己受了捉弄,這個淘氣的小弟,總是要以自己的頑劣激起她寬厚的深愛:“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弟弟,小時候,你們盡幹壞事。”

見他的大姐眼圈微紅,蕭乾先生趕緊把我推出:“大姐,我給您帶了個孫女——您的孫女向您獻花來了。”

捧在我手裏的,是一束鮮豔欲滴、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有紅的也有黃的;這才是害蕭乾遲到的真正原因——為了驅車去尋覓那在早晨初放的最清新美麗的鮮花。

信封這時,冰心嚴肅地望着蕭乾:“有一件事,你知道不?我可生氣了!”“大姐,什麼事?”“有人整天班不上,卻佔着一輛車。公家的一輛車,專給他一個人用!”“你説誰?”其實蕭乾馬上就明白了,又歎息一聲:“他有後台啊!”“管他什麼後台,反正,我不能容忍!”冰心憤憤地説,“我不能容忍這種事,我聽説以後可生氣了,可生氣了!”“是讓人生氣!”蕭乾同感,“現在,真不像話!”“應該撤他的職!”冰心好像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換了我一定撤他的職!”他們以一種童稚的認真熱情地憤怒着,彷彿不知道,當今世界,人們用公款吃喝玩樂,用公款出國旅遊,甚至用公款逛夜總會……突然間,冰心又想起了什麼:“吳清説,餅乾舅舅可真小氣,信封都是用舊掛曆糊的。”

蕭乾不吭聲,只是笑,調皮而狡黠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嘴彎成了月牙。

冰心大惑不解,追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這麼窮,用舊掛曆糊信封?”“嘻——”他終於笑出聲來,一副惡作劇的樣子,“那可是專為你準備的。”


見他的大姐還不明白,他不由得大賣關子:“就是專給您的——給不用這種信封。”“為什麼?”“您不是反對用公家的信封嗎?”他俏皮地反問,一改剛才的義憤。“可也沒讓你用舊掛曆糊呀!”冰心還是那麼認真。“那我就用文中館的信封給您寫信啦!”這口氣,簡直是一半威脅一半撒賴。“不行不行!”冰心居然真怕他這麼做,連連阻攔。“那我還用舊掛曆糊。”這就是全然在撒賴了。“你不能買點信封嗎?街上去買點。用舊掛曆糊,多麻煩呀,又浪費時間。”

冰心低聲細語,那樣耐心,如同在跟一個不肯在飯前洗手的小弟弟講道理。就差沒把那雙小髒手按在水裏打肥皂了。

我驀地記起,許多年前,我有過兩封來自民族學院“謝緘”的信,白紙信封,一角印着素花,街上出售的一種。

蕭乾先生給我信,牛皮紙信封上印着“中央文史館”的紅字。但信箋是自裁的白報紙,沒有格子,正面反面,充分利用。

我呢?我寫信既用作家協會的信封,又用作家協會的信箋——當然郵票自己貼,至於公家的小車,是沒有福氣坐的。

又記起上海的一家精品店,出售的一支脣膏價值1.9萬元,上櫃即被一時髦女郎買去,晚報的記者追蹤前去採訪,拿出發票一看,那發票上寫的不是脣膏而是“辦公用品”——所謂“辦公用品”,似應包括信封信紙之類。

超越“最近馬金給我寫了封信,寫得很長。”冰心告訴蕭乾。

望着冰心的蕭乾,收起頑皮像,正襟危坐,流露出極關切的神情。

冰心説:“他寫到後面,説自己精疲力盡。你看,寫了一封信就精疲力盡,他精疲力盡了……”“是他自己寫的麼?”蕭乾猶豫了一下,“也許,是小林代筆的吧。”“是他親筆寫的,信封也是他自己寫的。他説他精疲力盡了,精疲力盡了……”冰心一再重複,低沉的嗓音裏,有一種純屬女性的柔弱的憂傷。“不要緊,”蕭乾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説,“他雖然年紀大,可是器官沒毛病,説不定比我活得長。”


這一握之際,所給予的必是温暖和一種力量。他悄悄地、知心地靠近她:“大姐、我少了一個器官。“你少了什麼器官?”“我少了一個腎。”“少個腎算什麼呀。”冰心笑着安慰他,“有人還少了膽呢。”“可是,膽並不重要啊!”“那倒是,”冰心點頭,“少了膽的那位朋友,最近給我來信説,割膽以後,膽子更大了。”“這不就成無膽英雄了!”一起開懷地笑起來。這笑聲有如早晨的陽光濕沉。

突然蕭乾收住笑:“大姐,你知道我平生最怕什麼?”不等回答他先就皺起了眉,做出一副發愁的樣子:“我最怕的是題字——我的字寫得不好,像爬,可人家看我是中央文史館館長,總以為我字寫得好,總是叫我題。最近一個元帥死了,還叫我題碑……”“哪個元帥?”“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個元帥。”“你題了沒有?”“題了——不過,我題,讓別人寫。”“那還叫什麼題字!”冰心開心地笑着打趣,“別人替你寫,也算你題字?”“這有什麼辦法啊!”蕭乾依然苦着臉,“我的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往人家碑上刻。只能取這麼個折衷辦法,算是蕭乾題,某某書。”“也有人讓我寫悼文,我就沒寫。”冰心好像並不同情他的苦衷,“不過一般我都寫,凡我不寫的,必有原因。”

蕭乾一聽,便有些發急:“那我死了你寫不寫?”“你——”大姐看着她的弟弟,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你寫不寫。”

他的大姐終於心軟,以一種既溺愛又無奈的口氣説:“我當然不得不寫了。”

蕭乾終於眯起眼笑了,高興得如同得了一個大獎。“可是,我會死在你前面。”冰心又説。“不,”生怕失掉這份獎,蕭乾叫起來,“也許地我死在你前。”“我死在你前面!”冰心顧不了慣有的大姐風度,固執地説。

像貪饞的孩子爭奪甜蜜的糖果,他們爭着這個“死”。蕭乾説過:“死亡使生命對我更成為透明的了。”而在他清澈的眼底。連天宇也是透明的。

也許,這便是一種超越,對生命和死亡的超越,對滾滾紅塵功名利祿的超越。“回去代我親親潔若。”“那你就親我吧,我回去親她。”

——這是照例的告別。冰心奶奶轉過臉來朝我微笑:“我這個弟弟,總是要我親他,像小時候那樣。”又説:“我這個弟弟,年輕時毛病可多了。現在好了,嚴肅了……不過也不算很嚴肅,還是很幽默的。”

我報以微笑。

我看見蕭乾先生也在笑,似乎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在照片上還是書齋裏,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在笑:清亮如童眸的眼睛,閃着既天真又頑皮的光芒;彎如月牙的脣牽動着幾分温柔,幾分寬容,幾分洞察世事的睿智。

在這樣的微笑面前一切語言都屬多餘。也許人類的微笑,便是一種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