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早年很喜歡抽煙喝酒，身上總是留有煙酒的味道。他喜歡不受時間限制地喝兩口小酒，再抽上幾口旱煙，然後習慣性地微眯起深陷的雙眼，透出十足的寧靜與怡然。
爺爺的嗜好自然招來了家人的反對。畢竟，吸煙喝酒有害身體健康，再加上隨着年齡的增加，酒後外出難免不安全，況且爺爺喝多酒後，總是沒完沒了地説笑。與人閒聊時，説到盡興處，爺爺就會爽朗地大笑，這樣難免招人嫌惡。所以，家人時常勸爺爺少沾煙酒，可爺爺卻不以為意，仍然每天喝兩口小酒，再抽上幾口旱煙，帶着他一身濃濃的煙酒味幹他的活。
爺爺喜歡擺弄花草，房前屋後到處是爺爺種植的花花草草。爺爺每天喝上幾口酒後，點着煙捲就去給花除草、鬆土、澆水，或是種新苗。爺爺嘴裏含着煙，手上拿着小鐵鏟，蹲着身子在花叢中穿梭忙碌，偶爾會停下來上上下下地打量。爺爺總愛叫我看他侍弄的花草，喋喋不休地給我介紹它們的名字。諸如，這些花是從哪兒弄到的種子，以及他又給了鄰家多少花種……爺爺臉上還泛着酒後的紅光，嘴裏也是煙霧繚繞，滿眼的興奮與喜悦。我常想，這些花兒整天遭受煙燻酒迷，會不會過早凋謝，可令我費解的是，這些花兒卻如同爺爺喝酒抽煙後的精神，越來越旺。
有一次，大姑家有事，我和爺爺一起去了，等到回家時，天已經黑了，到處烏漆漆的，天上只有幾顆暗淡的星辰。和爺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裏難免有些害怕，便緊靠爺爺走路。爺爺不知怎的，就大聲嚷嚷似的和我説起了瑣碎小事。爺爺聲音很洪亮，講話很大聲，大概是喝酒的影響吧，爺爺説得異常興奮，雖然看不見，但我卻能想象出爺爺眉飛色舞的神情。受到爺爺的感染，我也不再膽怯害怕，開心地和爺爺聊起來。煙味、酒味和笑聲充斥着我和爺爺走過的道路。那一刻，往日讓我反感的煙酒味竟然讓我感到了莫名的温暖與開心，就這樣，我們一路有説有笑地到了家。
我常常看着天空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出現在相同位置的星辰發呆，心裏忍不住會想，星辰任何時候都是這樣一成不變，可地上卻在每分每秒地變化着，當我拼命想要抓住某些東西時，它卻如同煙絲一般，一縷縷地從我指縫間滑過。大概真的像神話故事中説的那樣，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吧。
爺爺晚年得了疾病，是年輕時落下的病根，醫生説只能止痛，不能根除，煙酒絕不可以再沾了。
家裏的煙酒味道，一天天消散。那個嘴裏含着煙、臉上泛着紅光、在花叢中穿梭忙碌的身影也被時光沖淡。沒有煙酒味，家中沒有了反對聲，但並沒有之前想象中的愉悦面龐。每個人在逐漸逝去的煙酒味背後，都滋生出不同的心事與憂愁。原來，我們一直反對的煙酒味完全消失後，我們並沒有因此而高興。
秋日的最後一絲風帶走了爺爺。家裏、花叢中再沒有一絲一縷屬於爺爺的味道，我感到無法言狀的沉悶，感到喪失依靠的空虛。獨自踏上我和爺爺曾經走過的夜路，路依舊，夜依舊，星辰依舊，可我仍然覺得缺失了什麼。深深地呼吸，濕潤的空氣湧進我的鼻孔，這氣息一下子打濕了我雙眼，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空氣裏沒有了爺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