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枝木扶疏，蟬鳴聒澡，即將迎來會考的班級氣氛有如即將出征戰士們的軍營一般肅穆。陽光熹微，斜射入教室時，不知不覺沾染了學生們的凝重緊張，即將奔赴戰場，每個人提筆落筆，都有如戰士利刃出鞘入鞘般的英勇與嚴肅。在人人恨不能頭懸樑錐刺骨的緊張時間，唯有一人盡全力掛起笑容，穿行於神情緊繃的學生之間。
一身白衣，清瘦修長，白到反光，確實是我們親愛的班主任老虞，但素因嚴肅端方而被學生們私下揶揄“他不笑，是怕嚇到我們吧”的老虞扯出笑容，一反平常的鞭策訓斥轉為柔情攻勢，實在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曾因看不慣他老幹部作風而與之硬剛的黎子都使勁搓着胳膊，一臉見了鬼了的表情：“不是他吃錯藥了？大早上嚇清醒了我！”
實在不怪我們心理脆弱，老虞給我們留下的印象便是“刻板，冷硬，不苟言笑”，彼時一頭黃卷毛兒還有些親切，後來大概為了年輕的自己更貼合老派教師的作風還給剪了，平日奉行“打擊教育”，比起風趣的科學老師，可愛的英語老師，老虞既不得“三好學生”們的諒解，更是受盡“刺頭”的吐槽，不少如黎子般吃軟不吃硬的學生還曾當面與他硬剛，其精彩程度絕不亞於八點檔電視劇，叫人歎為觀止，欲罷不能。
不過，當然，正是因為他給人這種“哪天開個玩笑，估計世界末日了”的感覺，他在我們心中的形象便有些高大，永遠那麼正經，肅穆，不冷不熱，就如同前些天保送生考試時，我們隱約察覺到幾次模擬考成績不佳，頗有些人心惶惶，但他説了一句“大家考得還不錯”，所有的心都放回了肚子裏，畢竟老虞是什麼人？他會説假話安慰我們嗎？笑話！所以當保送生考試結束，903班取得了好成績，他坦白他的憂慮與擔憂時，我們都感到異常驚訝，對這個素來古板方正的數學老師改變了看法。
或許因為臨近畢業，多傷感不捨，我們竟開始回憶起這個一致討厭的老師的温柔來：老虞每天都早早來到教室，即使沒課也會待到晚自習最後一節課結束；他不允許我們請假，但若是身體有恙，他會立刻撥通家長的電話；他堅持關閉空調，卻在夏日中午默默打開；他總不忘提醒學生添衣添被，對於我們時不時的抽風也總態度寬容……過往種種皆浮現眼前，曾經那些無數次被我們吐槽的“古板”“嚴厲”“婆婆媽媽”，在時間的沉澱下，居然也留下了綿長的清香，當翻開回憶的目錄，老虞已成為國三一抹鮮明的色彩。
女生寢室熄燈前常會有聊天聲，其中不乏對各位老師們的評價。近日，破天荒，也提及了老虞，露出一點難過的神色，都説：“快畢業了，才覺得他其實也挺好的……”
我覺得對老虞的肯定，似乎，確實是姍姍來遲。整個國中最為艱苦也最為鮮活的一年，畢竟都是這位鮮少展顏一笑的數學老師陪我們慢慢走過，不知不覺間，時光便在他敲黑板的聲音中，在他厲聲的訓斥中悄悄溜走。幾百個日夜，沒有一天缺席，沒有一天請假，他從不曾深情款款，從不曾真情流露，但在一堂又一堂數學課中，他用無聲陪伴唸完了老師對學生最真切的告白。
説實話，我至今仍無法忘記初見老虞那時，他清俊而修長，袖口捲起露出清瘦手腕。縱是初次相見，也沒有笑臉相迎的意思。如今即將告別，他似乎是變了又似乎沒有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着睿智而深沉的光芒，一如往昔，但他開始笑意盈盈。
我知道他在説——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