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舊毛衣——不，準確地説它是嶄新的，因為我從未穿過它。它又土又醜，土黃色的底色上勾勒出幾朵笨拙的大花，存放多年卻依舊散發着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可唯獨是織得細膩而厚實，讓任何一件毛衣都比不上它。
“不!我不!我就要買這件毛衣!我就喜歡這件!”我拽着媽媽的手，噘起嘴，耍無賴般開始跺腳。“可是，”媽媽摸摸我的頭，“奶奶已經在給你織新毛衣了，再買就浪費了呀。”我盯着商店櫥窗裏那件精緻可愛的毛衣，淺藍色的底上綴着閃爍的星星，再好看不過了;而奶奶那件呢?我回憶起昨天奶奶扯着一捆土黃色的毛線圈，兩手嫻熟地交錯織着，身上竟還瀰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藥味……難以想象成品會成什麼樣子!
“哼，我才不會穿奶奶織的毛衣呢，肯定又土又醜!”
這種憤怒與不滿一直在我的心中滋長着，就像圈圈藤蔓一般，無形中纏繞住我的內心。偶然一次，我又看到奶奶在給我織毛衣，她正弓着腰，低低地垂頭盯着手中的毛線和織針，纖細粗糙的手指輕握着織針，有條不紊地上下、交錯飛舞着，鼻樑上還架着一副老花鏡，看起來特別仔細認真。遠遠看去，隱約看見毛衣將要收尾，暗沉的土黃色此時看來是如此刺眼，甚至燒灼着我的內心。走近些，一股極其濃重的中藥味打破了閒適安靜的氛圍，刺激着我的鼻腔。突然，我似乎看見奶奶的手在微微顫抖着，她的肩也僵硬得不能動彈。奶奶，應該織得很累吧……可是，若真累了怎會還在織?……是啊，她肯定不累，瞧奶奶織毛衣織得那麼輕快呢!於是，我只是略有不滿地説：“奶奶，你身上怎麼有那麼重的中藥味?”
“嗯，我貼了兩塊膏藥，味兒是有點重……你別擔心，這味兒毛衣不會有的。”
“就算沒有我也絕不會穿的。”我有些不屑，“你瞧，又土又醜，穿上絕對丟人現眼。”奶奶的眼睛沉了沉，苦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織。
不久，奶奶便織好了毛衣，或許是怕我拒絕，她並未當面送給我，而是悄悄把毛衣放在我的枕邊。當我發現時，我捧起它，摸起來是那麼細膩柔軟，那麼厚實，穿起來肯定很温暖。但它看起來又是那麼得平庸、醜陋，在我眼中這不堪的外形掩蓋了一切。我想也沒想就把毛衣甩進了衣櫃的最深處，再未拿出過它。我回頭望見門外地板上的影子，故意放大聲音説道：“真是的，都説了我不要還硬送給我，又土又醜，要是穿上肯定丟人現眼!”我是痛快了，卻不知門外的人在悄悄哽咽。
後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這件毛衣，也再沒有人給我織過任何一件毛衣。這件土黃色的毛衣就這樣裹挾着它濃重難聞的中藥味靜靜躺在衣櫃的最深處，塵封在我記憶的最深處。
整理舊物時再次拿出它，依然還是感覺又土又醜，但比起它的細膩厚實，它絲絲毛線下承載着的滿滿的愛，這已不值得一提。畢竟，這份動人的温暖，這份沉甸甸的愛，是任何一件製作精良的毛衣都比不上的。只可惜隨着我的成長，我再也穿不上它了，願意為我織毛衣的人也匆匆地永遠離開了我。更令我自責的是，我一直到現在才領悟這一切。
兒時最痛恨的毛衣，如今卻是後悔沒有好好珍惜，聽起來有些可笑。如果我能和奶奶再見一面，或許我會笑着擁抱她，告訴她：奶奶，對不起啊，當初因為一件毛衣讓你傷心難過。其實，我很在乎這件毛衣，毛衣很好看，毛衣上的中藥味一點兒也不難聞，謝謝你，我很喜歡它。若往事能重來，我定好好珍惜，絕不會讓奶奶的花兒帶着傷心落下，也絕不會讓我自己帶着一份愧疚與遺憾繼續開花……
人生旅途上很多人和事物往往都是如此，既然有上車的時候，必然有到站下車的那一刻，錯過了就不會重來。那麼，就請好好珍惜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吧，不要總是盲目享受、毫不在乎，別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告訴他們：其實，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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