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門，門口的風鈴叮噹作響。
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在我耳邊轉了一圈，然後又歸於呼嘯的北風中。
“這種天氣煮粥是最好不過了。”店主姐姐拿着印着花朵的棉布擦了擦濺上一點浮沫的櫃枱。我把沉重的書包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扔：“這是什麼？”桌上透明的花瓶裏面插了一隻不甚好看的枝條。店主姐姐往砂鍋裏放了泡好的粳米：“早櫻。”
我趴在桌子上，聽着她拿着白瓷碗的叮咚聲，還有粥滑進碗裏的温吞聲音。我沉默了一會兒：“好香。”店主姐姐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粥還是花？”我不語。然後一碗粥被推到我面前，我探了探頭，是老鴨粥。裏面有沉默無言的粳米和雀躍着的鴨肉片。我百無聊賴地拿着勺子在粥裏亂劃：“所以你真的要走了嗎？”
那個冬天是少有的冷。母親去北京出差了，我的生活就是家和這家小飯館，兩點一線。店主是個很年輕的姐姐，一來二去便熟識了起來。小店的角落放着電吉他和鋼琴，被擦得發亮，以這樣無言的姿態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店主姐姐曾經很驕傲地告訴我，她的夢想是組建一個樂隊，唱自己喜歡的故事。
“走啊，下週就走。”店主姐姐回答得很快，“去美國學音樂咯。”我啞然失笑：“學費怎麼辦？”店主姐姐吹了吹勺子裏的粥：“開這家小店的積蓄，去那邊後再多找幾分工作。總之學費不是問題。”我咬了咬嘴脣，猛地站起來，力道大得讓旁邊的早櫻花苞顫了兩顫。我張開嘴，像脱水的魚一樣呼吸着。店主姐姐靜靜地看着我。我哽住了，最後説出來的只是一句輕飄飄的：“你本可以選擇安逸。”
這是冷空氣來到這裏的第二天，氣温驟降。
“是，我是可以選擇安逸。”店主姐姐端起我的空碗，又從砂鍋裏替我盛了一碗老鴨粥，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去吃：“聽從家裏的安排，找一個‘靠譜’的人，然後守着這家小店和孩子過上一輩子。”
外面的天陰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可是我不想。”
外面開始下雪了，一大片一大片地飄落下來，稚嫩的，柔順的。
“我不想被淹沒。無論什麼時候去實現夢想都不晚。我知道這條路很艱難，有很多艱險，很多絆腳石。但着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會把這些絆腳石一一清空。我始終相信我天賦過人，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努力之低讓我還沒資格和別人拼天賦。”
雪深切切的，又像海潮一樣洶湧。
“我知道走的時候可能會有幾分走上不歸路的悚然，可是我為什麼要走向叢生的荊棘？如果想要跳，那就要用力。大家在迸發出屬於自己的光芒之前一定都備受煎熬。那些阻擋我前行的絆腳石，我會把它們一一掃除。”
瓷碗晶亮亮的，空空的。她遞給我本呆滯在那花瓶裏的早櫻：“好生照料着，稍有一點暖意的時候，她轉瞬就開了。”我緩緩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示意她彎下腰，將雪白的圍巾遞到她手中。圍巾角上有一棵閃閃發光的願望樹。我推開門，門外的風雪繞過我的靈魂：“店主姐姐，祝你成功。祝你的所有夢想得以實現，祝你永遠心懷希望，所向披靡。”
之後的一週，早櫻果然開了許多。外面的雪下個不停，令人生畏；室內春温花暖，讓我不由得想到店主姐姐。我總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好讓我假裝無意間經過小店時還能看到她忙碌的背影。寒冷的深冬，有漫長的黑夜可以被消磨，好在也有無盡的、遙遠的春天可以被盼望。
這香氣，也許不只是老鴨粥和早櫻吧。我這樣想着，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