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案邊，坐着一個鬢髮斑白的老人，“唉……”，她長歎一聲，重撥了一下案上的琴，聲如裂帛，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
迷惘。要概括近來的時日，就這一詞足矣。千年前的莊生，一夢初醒，迷惘的，是自己的身份：是天上輕盈無慮的舞蝶？亦或是人間平凡煩憂的莊周？而他，在無眠的深夜，亦是迷惘：結髮之妻病故，一路上賞識自己的人也都一一故去，他李商隱將何去何從？罷了罷了，在這牛李的黨派之爭中，他的官位小的連微調的必要也沒有，還在意這些做什麼？蝶影虛渺，如今亂世，政局混亂，命運亦如浮萍！
也許之前的時節，有髮妻陪伴的日子裏，會好些吧！十幾年前那是又怎樣呢？母親過世，他丁憂了三年。三的閒居，他日日關心當今大局，李德裕執政正值輝煌，他彷彿看到他再仕時無比光明的前程。可惜待他重返官場，李黨的勢力日漸衰微了，政治上的知音，怕是再也難遇了。遺憾啊。杜宇，那生前不可一世的君王，不也落得今日這美麗卻淒涼的模樣？深沉的悲傷，寄在這啼血的鳴聲中，他不忍再往前追憶，但他想找，想找到人生中成功幸福之神對他的垂青，哪怕，只有一點點。
新婚之日，又如何呢？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升堂，對拜。一段美滿的婚姻開始，看着對面新婚妻子的嬌羞卻又興奮的臉龐，他的內心是幸福的吧。可是隨之紛至沓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質疑：牛黨的恩師剛仙逝不久，而自己卻立刻娶了李黨女子作婦，是背叛，是大不敬！他在流言與黨爭的漩渦中，無能為力。最令他扼腕的，是在當年受官複試複審中，也因此被除名。大唐王朝莘莘多少學子，如同汪洋，而在明月的恩澤下，他如寶珠般的才學，怎就無人賞識？他欲哭，可這淚，有什麼用處，他不是泣淚的鮫人，有淚也沒人關注在意。
再往前想想——都快五旬的老翁了，人生中就真的沒有真正歡樂，幸福的時光嗎？啊，總算找到了。當年，那個仍未弱冠的少年遷至洛陽。在那裏，有文壇蜚聲的前輩白居易，也有分外器重他的恩師令狐楚。終於，在24歲那年，他考上了進士——其中少不了恩師之子令狐綯的延譽。藍田山上的玉石，經過日光煦照，玉氣便會冉冉上騰，遠察如在，近觀卻無，是在高興自己能被日光照耀，欣賞，進而被髮掘吧。
就在最後的時日裏，以沉痾之身，回味這苦短人生中僅有的一絲甜吧，他想。當時畢竟少年，正值意氣風發的年紀，哪會想到，在幾十年後，自己竟會如此追憶當時時光；更無法可想，在之後幾十年的生命歷程中，竟是沒有走過一步這般平坦的路！
命運無常，他埋怨着這把無辜的，華美的瑟：聆錦瑟之繁弦，思華年之往事，音繁而緒亂，悵惘以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