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向陌生人説“對不起”，卻是那樣吝嗇於向親近的人説抱歉。
——題記
路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只有它在作伴。我的內心仍然是陣陣灼痛，儘管身上飄散着鮮花美酒的香氣。從同學家出來，屋外的冷風迎面而來，我緊緊衣領，環抱着雙臂，彳亍在這條熟悉而寂寥的歸家路上，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
豪奢的裝修，精美的食物，動聽的音樂，歡欣的人羣……是的，我剛從一場生日慶典上出來——同學媽媽的生日，全班同學都受邀參加。儘管剛從那裏出來，但感覺竟然恍如昨夜的夢境。
秋雨已停，但踩在落葉上，平添了濕漉漉、滑膩膩的感覺，好像深陷噩夢中無法掙脱。秋風卷地而來，將一個空易拉罐滾到我的腳下，不知是哪裏來的怒氣，使出全身力氣踢向易拉罐，遠處傳來“咣啷啷”的聲音，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看看同學家是多麼温馨，高大的房子，豪華的傢俱，想想我的家，低矮破舊的平房，永遠昏暗充滿黴味兒；看看同學媽媽是多麼光彩照人，得體的衣服，優雅的談吐，想想我的媽媽，佝僂的背影，灰暗的衣服，三句離不開柴米油鹽……
是的，我是在眾人歡歌笑語、觥籌交錯、極盡讚頌之時偷偷溜出來的，在明亮的水晶燈照耀下，我看到了自己衣服的寒磣；在咀嚼甜美食物時，我看到了自己吃相的難堪；在同學的嬉笑聲中，我看到自己的膽怯。我如芒刺在背，我自感渺小卑微，我是如此渴望這樣的生活，我又是如此自卑於這樣的環境。
不覺間看到了熟悉的小平房，還是那盞昏黃的燈，推門進去，驀然發現媽媽還沒有睡。“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我沒有好氣地問。“等你，”媽媽説，“你吃飯了嗎？”“等我幹什麼，這麼晚了，當然吃了！”我把剛才的怨氣一股腦地發泄出來。“哦。”之後是沉默。
我忽然發現餐桌上擺放着豐盛的飯菜，紅燒魚、糖醋排骨、炸茄盒……都是我平時愛吃的菜。“咦，怎麼這麼豐盛？”我狐疑地看着媽媽。“我……今天……我的……生日……”她囁嚅着，聲音很低，然而卻是那麼清晰。“什麼？生日！”我震驚地全身一顫。
我仔細看着媽媽，花白的頭髮，灰舊的衣服，佝僂的背，爬滿皺紋的臉。這就是我的媽媽，那個在我童年時年輕漂亮的媽媽，那個每日為我洗衣做飯的媽媽，那個省吃儉用供我讀書的媽媽。眼淚模糊了雙眼，我緊緊抱着媽媽，輕輕地説：“生日快樂！媽媽。”不爭氣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那是我人生中感情最複雜的眼淚：悔恨、內疚、感動、甜蜜……
是的，在那個夜晚，我忘記了自己媽媽的生日，卻去參加了別人媽媽的生日慶典；我羨慕着別人媽媽的光彩，卻遺忘了自己媽媽因什麼而失去光彩；我怨恨着自己媽媽的貧窮土氣，卻差一點失去感受真實母愛的甜蜜。
那個夜晚，我陪媽媽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生日，媽媽陪我完成了一次由青澀到成熟的蜕變。我幾次三番地想説“對不起”，但是欲言又止。
我只能把這份道歉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