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大多喜愛時裝，我自不例外。喜歡純棉衣服的舒適寬鬆，喜歡雪紡衣服的豔麗飄逸，但絨線編織出的或薄或厚的毛衫卻是我的最愛。
每當流連於櫥窗前欣賞一件又一件的漂亮服裝時，我總會讓視線停滯在柔軟的毛線衫上。倘若走進店裏，我常常不厭其煩的一件件去摸，然後篩選出自己最心儀的款式一遍遍試穿，明知道自己不再年輕的臃腫身材會因毛線衫的隨和而更加臃腫，我依然會將試好的毛線衫一件又一件的拎回家，掛在衣櫥裏，因為那些用粗線或細線編織出的優美圖案常常令我回憶起往昔歲月中母親為我編織的縷縷愛意。
童年的我體弱多病，父母常常帶我往返於北京一所大醫院。記得那是最後一次住院，母親為我買了半斤淺黃色膨體紗細毛線，向城裏擅長編織的女人學會織一種漂亮花紋，長大後我才知道那花紋有個土氣卻富有生活氣息的名字——玉米花。
那時，母親為我打水訂飯，端屎端尿，幫護士搓棉球掙陪牀費，剩餘時間便會坐在我病牀前的小方凳上一針一線的織毛衣。我總是很乖巧的靠在牀頭默默地看着，一會看她極快運動的雙手，一會看越來越小的線團。有時母親還會站起身來將她手中的半成品在我身上比來比去，我便藉此機會小心翼翼的詢問一句：“什麼時候會織好啊？”母親會滿臉帶笑，極為興奮地説：“等你的病好了，一下牀就可以穿上！”
這麼多年來，母親的話從未食言，那時候亦如此。等我出院時真的穿上了那件淺黃色小毛衣。巧手的母親還特意向同病房的其他阿姨要了點紅毛線、紫毛線、黑毛線，精心的在毛衣上綴了大小不一，極為耀眼的花朵。當我穿着這件毛衣回到家，我忘記了身上和心上的傷疤，在人前我總是抬頭，挺胸，因為孩童的心裏只有穿在身上的那件漂亮毛衣。
綴着五顏六色小花的淺黃色毛衣陪我驕傲的讀完了國小所有功課，記不清這件毛衣究竟被母親將袖子接過多少次，只記得黃昏的燈光下母親的雙手和兩根銀色金屬針不停地抖動。儘管如此，毛衣袖口的線還是磨斷了，當時，我脱下毛衣對母親説：“該給我織一件新毛衣了！”我的話沒説完，母親竟像變魔術般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窸窣作響的大塑料袋，其中填充的是大紅色粗毛線，原來母親早已為我準備了新毛線，只是因為太忙而沒有開工呢！
母親選擇毛衣的花型和款式已在我腦中模糊不清，只記得每天工作之餘，家中所有家務做好後，昏暗的燈光下，母親便開始運作那幾根泛着銀色光澤的毛衣針，紅色的編織物以極快的速度增長，我趴在被窩看着看着便會甜甜入夢，如今想來一定做過無數個大紅毛衣穿在身的美夢。
在我熱切的盼望中，母親用她的耐心和愛心織出的大紅毛衣終於完成，我迫不及待要穿在身上時，母親又拿出小小的淡黃色線團和一根帶勾的金屬針，只見母親先將毛線勾在右手的小手指上，然後再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着那根金屬針，一陣讓人眼花的抖動之後，這件毛衣的脖領處增添了一圈漂亮的花紋。於是當班上大多數女生都穿着紅毛衣時，我卻因特有的淡黃色花邊的紅毛衣而令同學羨慕不已。
後來在母親手把手的傳授下，我學會用毛線編織愛意和温暖。
大學時，同宿舍的好友想送給遠在石家莊的男友一件毛衣，當暗紅色的毛線買回時才想起自己只有心意，卻不會編織技巧。於是，我自告奮勇開始教授她如何握針，如何起頭，如何在右手上繞上毛線，如何編制出漂亮的花紋。在我耐心傳授下，男孩子一樣的女友終於失去耐心，將針線狠狠摔在牀上。就像母親看我一樣，我微笑的看了她一眼，之後拿起被她扔掉的針和線。
從那天開始，宿舍的其他女孩開始像看怪物一樣看我和我手中的編織物。只要沒有課，我便會在宿舍為她編織。當寒假即將來臨，那個男孩就要回來了，我編織的這件毛衣也接近尾聲。依稀記得，結束是在一個深夜。小牀上，好友膩在我身邊，時而講個笑話，時而問我渴不渴，餓不餓，但眼睛緊盯的是我手中的毛衣。因為第二天她的男友就會來見她，我知道她渴望我將成品交給她，她好去向自己深愛的人送温暖。於是，我便故意逗她，我要親自將這件毛衣送去當做我表白的禮物。整個宿舍飄蕩出歡快的笑聲。
後來，我遇到心愛的男孩，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他編織過多少圍巾、手套、毛衣、毛褲，只知道，細細的長線就像連接我們心靈的紐帶，每一個日日夜夜編織衣物的時光總是帶着浪漫和温暖。
很少有人再穿手織毛衫了。母親為我編織的毛衣毛褲，每年都要翻出來，一件件或粗線編織，或細線勾勒，早年的已破舊褪色，後來的依舊光鮮，曬在陽光下，總能嗅到母愛的味道。
而今，年邁的母親偶爾會帶上花鏡為我的女兒織件毛衣，從小穿慣巴拉巴拉毛衣的女兒總是不屑於將那一針一線編織的温暖穿在身上。曾經為老公編織的所有衣物，早已打包藏在了衣櫃的最裏層，只有夏季我會翻出來曬一曬，真希望他也會像我一樣聞到歲月裏那些特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