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立秋過後，季節就掬一罈秋雨或捧一輪太陽，瀝瀝的薰醉着日子，涼涼的擦洗着天空，急急地催促着果實，盈盈的豐腴着的歲月。每個清晨，朝露凝香，柔麗純淨。此時的鄉村，還是一幅金色的油畫：金色的向日葵，金色的玉米，金色的夕陽，金色的農人。沒過多久，温度再低些，白露為霜後，前幾天還是熱鬧的原野，一下沉寂下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八月節，秋屬金，金色白，陰氣漸重，凝露而白也。”這個節氣之後，燕子等候鳥開始南飛，田鼠等開始貯存過冬的食物，莊稼停止生長，等待農人的收穫。此時走在鄉野，能感覺到清秋的涼氣，滿目中已是凋零的模樣。
然而這也是一個多情的節氣。
白露凝霜後便有了感情，長滿了情思，有了意境。《詩經·國風》有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早晨的薄霧籠罩着一切，晶瑩的露珠已凝成冰霜，一位羞澀的少女緩緩而行，依水佇立，衣袂飄飄，顧盼生輝。蒹霞、白霜、秋水、伊人，若隱若現，朦朧淡雅。一個意境，一幅寫意，不知醉倒了多少文人騷客。此時的霜也有了感情，讓人或痛苦憂傷，愁腸百結；或幸福期盼，情思迷離。“晨起動徵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温庭筠《商山早行》）。早晨動徵，單調的喔喔雞鳴，簡陋的茅店，清清的月光，都被板橋上的一個“霜”字漂白冷凝了，凝結成了寥廓久遠、清冷古意的畫軸，展示了多少在外遊子孤寂之情，思鄉之意。讀罷總讓人掩卷慨歎，淚水盈盈。而《巫山懷古》再一曲“猿啼秋風夜，雁飛明月天。”更把秋霜月夜的景色沁入人心。秋夜本就瀰漫着淡淡的愁滋味，再有幾聲猿啼，涼月夜，雁南飛，一種蒼涼孤寂感襲上心頭。
大概後人覺得，不應把白露為霜寫的太沉重，便有了“雁飛霜月天”一闋，意境自然大不同，對此，我深有體會。
記得兒時夜晚在外看坡，躺在簡單的草棚裏，和近處成堆的花生、地瓜幹無聲對語。外面萬籟俱靜，月光如水銀般傾瀉下來，安靜恬淡的撫摸着大地上的一切，秋成熟的香味和着月夜薄涼的氣息流進草棚，鑽到鼻翼裏，輕輕嗅聞，滿滿的帶着土氣的甜蜜。下半夜，不時傳來輕微的滴答聲，那是白露在草棚上滴落。披衣出草棚稍坐外面的青石上，青石沁涼如玉，摸摸周圍，濕漉漉的涼。再不久，星星們稀了，月光還是皎潔圓潤，但地上更白了，奧，白露為霜了，涼意更濃了。此時，遠處的村莊暗影淡淡，朦朧迷離，一抹墨色；近處的田野，淡墨空曠，輕霧籠罩，寂靜無聲。一切在月白靜中繪就着一幅秋意暗夜圖。身處其中，雖感悠然，但多了些心緒凝結。
忽然一陣“嘎嘎”的叫聲由遠而來，抬頭尋望，月影中，一羣“人”字形的大雁，正扇着翅膀，飛翔而來。一隻，兩隻……它們伸長脖頸，兩腳後抻，雙翅扇着鼓點，優雅的劃過月影，在呼朋引伴的叫聲中飛向更深的遠處。
不一會，又一羣排成“之”字形或“一”字型飛來，又依次飛過。
此時，天空愈加遼遠，月光還是水銀般瀉下，空氣中還是絲絲的秋霜涼意，但一種心頭和景緻的“固”卻在這流動的雁飛影像中化開了。我知道，那是大雁送來的一抹温暖，一縷情意。它在喊暖這月朗星稀秋夜的同時，又為這銀色的畫卷，增添了一筆“雁字錦書”，鮮活並温暖了這涼意的夜空，也陶醉了月下賞此景的農家孩童。
“雁飛霜月天”，多麼凝練的詩句，也唯有這多情的詩句才能唯美這寂靜的夜，温暖這霜冷的天。等秋退去温暖色時，就有暖雁喊過霜天。
這樣的安排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