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氣息漸漸褪去，大街小巷的紅燈籠不知在何時已經悄然退場。這退得也真爽快，就連一抹紅都找不到了，倒是令人手足無措。忽地想起多年前的過年，一種莫名的情感湧上心頭。
那時，大街上的店鋪爭相放着過年的喜慶音樂，似乎生怕別家的聲音超過自己似的。人們倒也不嫌聒噪，樂呵呵地，熟人碰個面便熱情地道上新年好，有的雙手緊握在一起，那臉上的笑就像是要把對方融化似的。一路上，滿是歡笑，滿是温暖，滿是那獨屬於年的味道。
哼着小曲兒跑回家，只見家門上早已貼着一個紅紅的“福”字——那是父親的墨寶，墨跡均勻，雖然談不上是“鐵畫銀鈎”，卻也別有一番韻味。這字是倒過來貼着的，我曾問過奶奶為什麼要倒過來貼，她只是笑，等笑夠了才回答我：“福到家了啊！”她鬢角上的斑白似乎不見了，只留下那如“倒過來的福”的墨色。想着想着，當時年幼的我便咯咯笑起來，調皮地踮起腳，伸出一隻手指想去摸摸今年的“福”，看看墨汁有沒有幹。好笑的`是，我的手指在碰過字後，便多了一團墨梅。好奇之下，我把墨弄得滿手都是，還是奶奶幫我洗淨的。她一邊洗，還不忘拍拍我的腦袋，似教訓般的告訴我不能再這麼幹了。
真正的盛宴是在晚上，看着木桌上一盤盤色澤亮麗的佳餚，喉嚨裏似要伸出一雙無形的手來。我實在抵不住美食的誘惑，一筷子對着那色澤金黃的鮭魚夾了過去。不巧，鮮美的魚肉在半途中偷偷溜到了地上，我大叫一聲，引來家人側目，隨即是一陣大笑。
時間在宇宙的長河裏流逝，是一縷抓不住的光，獨留下一地歎息的陰翳。
今年，春節又到了。我來到門前，久久凝視着門楣上那個打印的“福”字：它還是倒過來貼着的，可我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虛無裏稀薄着、淡化着，直至褪去。字的筆畫完美得不真實。我早已夠得着它，卻還是踮起腳，伸出一隻手指撫上了那個“福”字。待我把手指收回時，卻並沒有了那墨梅，只有如雲煙般的歎息。見我回來，奶奶忙着過來招呼我，我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她的鬢角，是一片如雪般的白。
家人們一如既往地圍坐在桌子旁，一如既往地烤着火，一如既往地品嚐着爺爺奶奶做的盛宴。可是，卻沒有了往日的談笑風生，或是早已化作虛影了罷，取而代之的，是一部部冷冰冰的手機在晃動……看着家人們對着手機屏幕的專注的神情，看着暮年落寞的爺爺奶奶，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一夜，我望着萬家燈火，難以入眠。在中華文明的長河中，過年無疑是我們寶貴的文化傳統之一。可是，當年失去了年味，當瑰寶失去了精魂，獨剩下一副冷冰冰的軀殼，留給人們的便只有無盡的歎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