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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國學大師的經典記誦與資料積累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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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是中國傳統學術的總稱,傳統學術研究的第一要義就是資料的積累,厚積薄發方有精義灼見,倉促成篇則往往錯訛淺陋。

清代國學大師的經典記誦與資料積累

傳統學術以有清一代最有成就,尤以乾嘉學術(乾隆、嘉慶時期)為極盛。清桐城派古文代表人物姚鼐(1731-1815)提出並系統地闡述了“義理、考據(考證)、辭章(文章)”三者相統一的觀點,義理、考據、辭章三位一體是桐城派文論的綱領。而乾嘉學術以考據為主,由國小(文字、音韻、訓詁)入手以通經明道是清人治學的根本宗旨。考據必須佔有大量的文獻資料,參互考辨,力求迴歸經典文本原意,求真求實,質樸無華,故清代三百年學術稱“實學”或“樸學”,又稱“漢學”。稱“漢學”是因為清代國學以經學、史學考據為重,特別重視兩漢的文獻材料和求實學風。臧庸(1766-1835)在其《與顧子明書》(《拜經堂文集》卷三)中説:“讀書當先通訓詁,始能治經。尊信兩漢大儒説,如君師之命弗敢違,非信漢儒也,以三代下漢最近古,其説皆有所受,故欲求聖人之言,舍此無所歸。”儒家經典主要形成於先秦,經秦焚書後所存無多,故漢代流傳下來的典籍、漢儒承前人之説的訓釋成果就特別值得重視和尊信。盧文弨《經義雜記序》(臧琳《經義雜記》卷首):“凡文之義,多生於形與聲,漢人去古未遠,其所見多古字,其習談多古音,故其所訓詁,要於本旨為近,雖有失者寡焉。”皖派領袖戴震(1724-1777)《古經解鈎沉序》(《東原文集》卷十)雲:“今古懸隔,時之相去殆無異地之相遠,僅僅賴夫經師故訓乃通,無異譯言以為之傳導也者。”以歷史眼光來看學術的發展,像譯文是兩種不同語言的傳遞媒介一樣,把漢儒的訓詁看成先秦經典與後人之間的溝通媒介,時間的古今溝通與空間的異地語言溝通原理相同,故漢學需要特別重視。

國學,尤其是考據學,資料積累性極強,“無徵不信”,下一判斷須窮盡相關證據方可放心。重視資料積累,必然強調記誦之功夫,記誦大量的經典文本和訓詁資料是傳統教育的基本要求,嚴格的記誦訓練是學者的必備條件。

清初顧炎武(1613-1682)是漢學大師,王昶在《與汪榮甫書》(見《春融堂文集》)中述其記誦之功雲:“聞顧亭林先生少時,每年以春夏温經。請文學中聲音宏敞者四人,設左右坐,置註疏本於前,先生居中,其前亦置經本。使一人誦而己聽之,遇其中句不同或偶忘者,詳問而辯論之。凡讀二十紙,再易一人。四人周而復始,計一日温書二百紙。十三經畢,接温三史或南北史。”

吳派創始人惠士奇(1671-1741,惠棟之父)記誦功夫紮實,江藩(1761-1830)《國朝漢學師承記》卷二載:惠士奇“奮志力學,晨夕不輟。遂博通六藝、九經、諸子及《史》、《漢》、《三國志》,皆能闇誦。嘗與名流宴集,坐中有難之者曰‘聞君熟於《史》、《漢》,試為誦《封禪書》。’先生朗誦終篇,不遺一字。眾皆驚服。”

惠棟的弟子餘蕭客(1732-1778)家貧好讀書,記誦能力驚人,《漢學師承記》卷二載:餘蕭客“年十五,通《五經》,即知氣理空言無補經術,思讀漢唐註疏。家貧不能蓄書,有苕溪書棚徐姓識先生,一日詣書棚借《左傳註疏》,匝月讀畢,歸其書,徐姓訝其速,曰‘子讀之熟矣乎?’曰‘然。’徐手翻一帙,使先生背誦,終卷無誤。徐大駭曰‘子奇人也。’贈以《十三經注疏》、《十七史》、《説文解字》、《玉篇》、《廣韻》。”

德高望重且學術聞名的錢大昕(1728-1804)讀書過目不忘,《漢學師承記》卷三載:錢大昕“無經不通,不專攻一藝,而藝無不精。經史之外,如唐宋元明詩文集、小説、筆記,自秦漢及宋元金石文字,皇朝典章制度,滿洲、蒙古氏族,皆研精究理,不習盡工。古人云‘經目而諷於口,過耳而諳於心’,先生有焉。”

潛心學術着述甚豐的邵晉涵(1743-1796)有“讀書十行並下,終身不忘”的記誦功力,《漢學師承記》卷六謂:“君嘗預修國史,館中收貯先朝史冊以數千計,總裁問以某事,答曰‘在某冊第幾頁中’,百不失一。鹹訝以為神人焉。”

積累是傳統學術研究的必須,是學術的通性,又是考據之學的突出特性。明末清初的大學者方以智(1611-1671)在《通雅·辯證説》中強調考據之學“必博學積久,特徵乃訣。”晚清大家阮元(17643-1849)在《經史問答序》(《揅經室二集》卷七)中謂考據“如百尺樓台,實從地起,其功非積年工力不成。”經典成於先秦,涉及方方面面的知識,古奧艱深,且歷代多遭劫難,流傳過程中又有載體轉換、傳寫錯訛、傳者改易、手民之誤等種種因素影響,為回覆經籍文本及其註疏之真相留下了眾多深度的難題。浩如煙海的典籍及註疏對讀者、學者的學養要求很高,沒有相當程度專門知識的積累,讀懂經典及註疏就很難,進入考據研究就更難,要有紮實可信的研究成果就難上加難。即便是清代國學鼎盛時期的那些大學者,一般都是童稚勤學至皓首窮經,不懈努力地積累到晚年,才能結出豐實的成果。故阮元在《國朝漢學師承記序》中感慨:“我朝儒學篤實,務為其難,務求其實,是以通儒碩學有束髮研經白首而不能究者,豈如朝立一旨暮即成宗者哉。”辯偽大家閻若璩(1636-1704)“平生長於考據,遇有疑義,反覆窮究,必得其解乃已。”他考證“使功不如使過”的語源出處,由宋推至唐,再推至《後漢書·獨行傳》李賢注引“秦穆公赦孟明”故事,前後經歷二十年,因而感慨曰:“甚矣學問之無窮,而尤不可以無年也”(見《漢學師承記》卷一)。

顧炎武《日知錄》可謂清代考據學開山性的鴻篇鉅製,是他三十歲後每日讀經史的札記。其卷首雲:“愚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積三十餘年,乃成一編。”他的《音學五書》是清代古音學研究的範式性著作,其《後序》雲:“餘纂輯此書幾三十餘年,所過山川亭障,無日不以自隨。凡五易其稿,而手書者三矣。”

戴震學問廣博,著述甚豐,但對成果的發表十分持重,不肯輕易以未成定論的成果示人。所以,他的古音學著作《聲韻考》、《聲類表》在他的弟子段玉裁《六書音均表》之後定型,並吸收弟子的成果來修正自己的結論。他在《與姚孝廉姬傳書》(《東原文集》傳九)中説:“每感昔人成書太早,多未定之説。”有人想早看到他作的《詩補傳》,他迴應道:“僕此書尚俟改正,未可遽進”(《東原文集》傳九《與是仲明論學書》)。可見其治學之慎重與嚴謹。

段玉裁《説文解字注》是乾嘉學術的標誌性著作,歷代研究《説文》的著述成百上千,清代有《説文》研究四大家,而段注居首。段玉裁先作《六書音均表》為音義互求的依據,再廣泛收集、積累資料做長編性的《説文解字讀》,歷時19年(1776-1794),再花13年時間加工提煉而於1807年撰成《説文解字注》,又過8年於1815年才付刊行。從起草到刊行用了40年,還不計之前古音研究準備工作所用的時間。

王念孫(1744-1832)是乾嘉學術的另一座高峯,是運用“因聲求義”方法在語用實踐中作出優異成績的突出代表。眾所周知的《讀書雜誌》積累他數十年讀書心得之精華。而另一部耗盡心血完成的鉅著《廣雅疏證》二十卷,76歲着手,限定每日注若干個字,日日不停地堅持13年,於1796年成書,數年後刊行。王氏不以書刊行為完事,之後又不斷加以補正,或將補正內容細書於刊本中,或另外寫箋夾入書中,共對《疏證》改補達五百餘處,或補書證,或糾正原引文訛誤,或全面改寫原疏證文字,真可謂鍥而不捨、精益求精,至死方休。這些補箋後來由羅振玉抄正為《廣雅疏證補正》一書,收入《殷禮在斯堂叢書》。

邵晉涵著《爾雅正義》二十卷,經11年(1775-1785)四易其稿乃定。郝懿行(1757-1825)撰《爾雅義疏》十九卷,前後歷時15年(1808-1822)。王鳴盛(1722-1797)撰《尚書後案》三十卷,所用資料採錄經史子集之書計131部,從二十四歲開始到五十八歲完成,用時35年。孫星衍(1753-1818)撰《尚書古文註疏》三十卷,經22年終成其書。孫詒讓(1848-1908)着《周禮正義》八十卷,用時26年(1874-1899)。等等。

從清代國學大家、考據大師們的實踐經驗不難看出,要成就大學問、大學者,正規的經典記誦訓練和厚實的材料積累是必不可少的。當今學術普遍呈現浮躁風氣,在評估體系的驅策之下,讀書者應付測試,研究者急功近利,按時限計算學術成果的數量,按雜誌、出版社級別計算成果的質量,根本談不上記誦,更難言積累。長此以往,毋庸言出學術大師,只恐望乾嘉學人項背而遠遠不可及。

  主要參考文獻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漆永祥:《乾嘉考據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郭康鬆:《清代考據學研究》,崇文書局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