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靈感寫作網>原創專區>國學文化>

元朝國學:馬背上的帝國命運卻繫於海上作文

國學文化 閲讀(2.71W)

北京,一座內陸城市,怎麼讓海運掌控了生命線?這個有點八卦的命題,不免讓人心生蹊蹺。

元朝國學:馬背上的帝國命運卻繫於海上

蒙古人忽必烈繼位後,於至元九年遷都北京,定名大都。不過他也為自己出了一道極為棘手的難題:初為統轄大江南北的國家首都,人口由十幾萬暴漲至80萬,最迫切也最難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而大元朝廷每年的糧賦收入1211萬石,有1000萬石來自江南。

如何把巨量的糧賦運到北京?這讓忽必烈頗為抓狂。他的視野終點絕不只是北京城,他夢寐以求的是讓蒙古馬靴把整個世界的版圖都踩在腳下。但他必須有一個穩固的起點,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立足之處。

元代海漕進京航線圖元代海漕進京航線圖

忽必烈一方面緊急修建以大都為中心,遍佈全國的驛道交通網絡;一方面命水利專家郭守敬疏通京杭大運河,並在京城內開鑿通惠河,讓南來的貨物直接運抵皇宮牆外的積水潭。然而如此大動干戈,每年調運進京的糧食也不過二三百萬石,難以填飽獅虎之腹。

百般無奈時,有人提議走海運——這是僅剩的一根救命之草。

 海盜救了大元帝國一命

中國的南糧北運,歷代皇帝都不敢打海運的主意。那片神祕莫測的海域,每個漩渦、每片波浪,都是噬人的陷阱。礁石林立,氣候暴戾,加之缺乏足夠適航的海船和水手,而更讓人們談虎色變的是海盜猖獗。

忽必烈決定鋌而走險,命令羅壁、朱清、張瑄三人不惜一切代價開闢出一條海上航線,後兩者恰恰都是江湖上沒人敢惹的海盜!以夷制夷,這是忽必烈重構中國秩序的另一個支點。朱清是崇明姚沙(今上海市崇明區)人,原系楊氏家奴,因不堪虐待,殺其主而避跡海上,與張瑄(今上海嘉定區人)結夥販賣私鹽,後來共同淪為海盜。他們稱霸海疆,對海上航道爛熟於心。

三人受命後立即在上海製造平底海船60艘,這是針對黃海沿岸沙多灘淺的特點,繼而又招募一批漕丁漕夫。忽必烈為鼓勵船隊,每人按一户5口計算髮放口糧。

至元十九年,“海盜們”開啟了中國海上漕運史前無古人的冒險之旅。如此龐大的船隊,要跨越東海、黃海、渤海三大海域,長距離且陌生的海途,即使朱、張二人也感覺是凶多吉少。海運船隊馱糧46000多石自平江(今江蘇省崑山市)劉家港(今江蘇太倉縣瀏河)入海,經(今江蘇省南通市)海門縣黃連沙頭,抵西海州(今連雲港市南海洲鎮),歷膠州(今山東省膠縣),一個多月後到達成山(今山東省榮成市),水程共計13050裏。然後,再由成山沿內海西進,最終在海津鎮(今天津地區)靠泊,一年後這批糧食才運抵大都。歷盡坎坷的海上漕運,為南糧北運敲開了一扇嶄新卻又是兇險之門。

此後他們又相繼摸索出兩條新航線,海運效率大增。順利的話,最快10天就可以由浙江抵達大都。據《大元海運記》、《元史·食貨志》統計,海運運糧數量呈階梯式躥升,最多時一年可達350萬石。途中糧食損耗也由最初的25%下降到1%。海上漕運從此成為關乎元大都存亡的經濟命脈。

羅壁為此受到忽必烈的特別嘉獎:任命為懷遠大將軍、管軍萬户,兼管海道運糧。

朱、張二人也因開創元代海運而載入《元史》和《新元史》,成為中國歷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朱清並沒有走上仕途,繼續痴情於詭祕的海上世界。他置辦大批海船,與多國進行貿易,令劉家港成為着名的“六國碼頭”。他因此積累了大量財富,“田園庾廩遍天下,商舶交番夷中”,以致朝廷“賜鈔印,聽其自印”,“富並王侯”,“富倍王室”,“富貴為江南之望”。就連他的子女、族人、家奴等也被封為百户、千户、萬户,佩金銀符者多達百餘人。

這一切都毫無例外地引來眾多嫉恨,於是“屢被人言”。忽必烈在位末年,關於朱清、張瑄在“濱海有異志”,屬“懷異圖者”的舉報不絕於耳。他一律不予採信,認為朱、張兩人“有勞國家”,應當“重其(漕運)功”,予以“保護”。忽必烈離世後,風雲大變。元大德六年(1302年),詆譭朱、張的言論再度甚囂塵上,兩人遂被江浙平章札剌亦兒脱脱(後為宰相)逮捕入京,並被查封家產、沒收軍器船舶,子孫流放漠北。“其海外未還商舶,至則依例籍沒”。張瑄瘐斃獄中,兒子張文虎在大都西市被斬首。

一代梟雄就這樣折戟沉沙,但他們創造的歷史卻永遠光鮮。

  海上漕運——一張多米諾骨牌

海上漕運對元代政治、經濟產生的影響,遠遠超出人們的預期。

當時是以米糧為俸祿供養官吏和軍隊,沒有糧食就等於沒有薪餉。幸好,缺糧少米的可怕後果並沒有出現。忽必烈還用進京漕糧巧妙地打出一張張親民牌,以彌合蒙、漢民族間的溝壑。他把大批糧食用於賑濟貧民,據《馬可波羅行記》所記,“任何人因孱弱衰老,不能謀生或不能獲得食物,即予以每年消費所必須的東西”。《續文獻通考》卷三二中載,“每年賑濟撥米總二十萬四千九百石”。至於那些“北來的貧民”,則有“十六萬八千户仰食於官”。如果碰上禾稼不收的災年,“人民艱食,海運多得濟”。

海運不僅盤活了忽必烈執政困局,亦使我國一直沉寂落後的漫長海岸線突然活躍起來。沿海經濟蓬勃生長,大小城鎮如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與東南亞、西亞以至北非的海上貿易航線變得枝繁葉茂,建立通航貿易關係的多達120個國家和地區。海上絲綢之,也因元代海運的勃興,變得日益清晰和強大……這些像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呈現出令人驚喜的蝴蝶效應,也為忽必烈的勃勃野心,添注了無法遏制的膨脹元素。

應該特別提到的是,漕運還急速提升了我國造船能力和技術水平,為一百多年後明代鄭和七下西洋,作了重要鋪墊。海漕分作春、秋季兩次起運,為確保全年有350萬石米糧入京,平均一次總運量要達到150萬石以上。如果用1000糧海船裝運,共需1760多艘船隻參加。如此龐大宏偉的船隊,必須有足夠的造船能力支撐,且船型必須不斷加大,性能不斷提高。據載,延佑年間(1314—1320年)已能建造八九千糧(石)的巨舶,在當時是世所罕見的。隨之催生的羅盤導航技術和天文航海技術,在世界也處於遙遙領先的地位。

在浙江慈溪發現的元代海漕沉船在浙江慈溪發現的元代海漕沉船

  滬、津因漕運而顯露頭角

漕運孵育出的眾多港口城市,是格外引人的一個羣體,它們為日後中國經濟的崛起埋下伏筆。

太倉劉家港,是元代海漕的起航港。它位於今江蘇省蘇州崑山市區東北36公里處,屬崑山轄地。密密匝匝的內河水系勾連江南產糧區,又外接出海口,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劉家港有了突然發跡的理由。江南各地的運糧漕船從四面八方駛進這裏,在此倒載裝入海船,開啟北運大都的旅程。一時間,自古寂寂無聞的劉家港,湊齊了天時、地利、人和,搖身變成江南最大的糧米集散地,時稱“天下第一倉”。元朝廷在此特別設置了“海道運糧萬户府”,專司海漕運輸。

  元代海漕船舶模型

有意思的是,如今的上海、天津兩大世界級都市,在當時還不如發跡前的劉家港呢。那時,“天津”兩個字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而上海只不過是個少有人知的區區小鎮。正是得益於元代海漕,它們才告別了庸碌無為,最終變成泱泱大城。上海在宋代以前稱華亭海,至宋代改稱上海,但它只是秀州華亭縣的一個鎮,沒有人把它放在眼裏。因漕運所需,至元二十九年,元朝廷改稱其上海,升格為縣,在此開港並設市舶司,從此上海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才逐漸顯露出不同凡響的發展潛質。

北宋時期,塘沽尚未成陸,在海河與北運河、永定河、大清河交匯處是直沽寨。到了元代直沽成為歷史的幸運兒,從劉家港北上的漕糧其終點便定在直沽碼頭。朝廷在此設立“鎮守海口屯儲親軍指揮司”,令其霎時成為舉國的視線焦點。成千上萬的車馬和海船在這裏聚散,壯觀而繁盛。明建文二年燕王朱棣起兵奪權成功後,將直沽改名天津,並置天津左衞,始有天津城。

忽必烈書寫了中國海上漕運的傳奇,極具嘲諷意味的是,他的子嗣未能守住大元帝國江山,而最終竟縊歿於海運。元朝末期,南方各省爆發了大規模農民起義。至正二十三年,起兵最早的是以販鹽航海為業的方國珍。元兵追捕時,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與哥哥國璋、弟弟國瑛、國珉等人逃到海上,聚起了幾千人,劫奪海船,切斷漕糧航線,讓北京得不到顆粒海上漕糧。之後,農民起義軍又攻佔大運河和驛道的運輸線,令大都北京方寸全亂,元帝國最終於1368年滅亡。

到了明清兩代,由於閉關鎖國政策,海上漕運未能再現靈光。而那段傳奇故事,不可複製地永遠定格在了歷史的卷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