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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國學:兩晉語言觀轉變的詩史意義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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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人有一種“即色遊玄”、“山水是道”的思想觀念,所謂“寓目理自陳”即是這種觀念的體現。“理”在詩人所觀賞的山水景物中自然地展現出來,詩人在審美中進入一種理境,所以這類詩歌,意趣雖仍在體玄悟理,但注重語言意象之美。

南北朝國學:兩晉語言觀轉變的詩史意義

魏晉玄學從貴無到崇有的發展,體現在“言意之辨”上,是由“得意忘言”到“言盡意”的轉變。

“辭約旨遠”與“辭喻豐博”的清談風格

這一轉變直觀的表現之一即清談風格的變化。西晉清談注重“約言析理”,以語言簡潔為基本特點,如《世説新語·文學》載樂廣的清談:“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於是客乃悟服。樂辭約旨遠,皆此類。”樂廣是當時清談的領袖,其“辭約旨遠”的清談風格是時人追求的目標,如《世説新語·賞譽》載:“王夷甫自歎:‘我與樂令談,未嘗不覺我言為煩。’”王衍是當時另一位重要的清談領袖,早年好論縱橫之術,談辭豐富,《晉書·羊祜傳》即謂其“辭甚俊辯”。而受王弼貴無玄學影響後,其清談風格轉變為以簡約為尚,表明當時流行的貴無玄學“得意忘言”之説對士人語言觀有直接而深刻的影響。

與此相對,主崇有論的玄學士人則體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清談風格,如《世説新語·文學》劉標註:“(裴)頠疾世俗尚虛無之理,故着《崇有》二論以折之。才博喻廣,學者不能究。後樂廣與頠清閒欲説理,而頠辭喻豐博,廣自以體虛無,笑不復言。”裴頠“辭喻豐博”與樂廣“體虛無,不復言”,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清談風格。與裴頠同時的郭象,其清談亦以辭藻豐富為特點。

“言盡意”論注重語言之美

東晉的玄學清談繼承了裴頠、郭象注重辭藻的特點。經過西晉後期大動亂的破壞,東晉玄學清談重新得以發展興盛,實有賴於王導等人的努力和倡導。孫綽《丞相王導碑》説王導“雅好談詠,恂然善誘”。東晉前期一批清談名士,如殷浩、謝尚、王蒙、劉惔、謝安、王羲之等人皆與王導有密切關係,王導“言盡意”論作為玄學新的思想方法和清談論題,對東晉士人的影響極為深廣,事實上已成為東晉玄學的新方法。

“言盡意”的基本內涵是,“意”是語言的自我顯現。就實踐而言,語言的自我顯現最可行的方法即是審美,由此,東晉清談極重視語言之美。東晉人自覺地將語言的審美與玄理的領悟合而為一,具有一種體用相即的觀念,體現了對“言意”關係的深刻認識。《世説新語》記載東晉人的清談,直觀地反映了東晉注重語言之美的觀念,如《文學》篇:“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謝顧諸人曰:‘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許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魚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敍致精麗,才藻奇拔,眾鹹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粗難,因自敍其意,作萬餘語,才峯秀逸,既自難幹,加意氣凝託,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可見當時最重要的清談家都崇尚豐蔚修辭的語言之美。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雲:“玄學初興,重在明悟,不在多聞。及其抗辭求勝,則不得不炫博衿奇。”這是兩晉玄風的區別,其原因雖為多方面,但與玄學“言意之辨”由“得意忘言”到“言盡意”的發展所帶來的語言觀的轉變有直接關係。湯用彤認為“得意忘言”與“言不盡意”雖互有異同,但“均終主得意廢言”,因此,在對待語言的態度上,“得意忘言”説較為消極,“言盡意”説則能清楚地認識到語言的主體地位和價值。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就此而言,由玄學“言意”觀的轉變帶來的語言觀的發展變化,具有重要的詩學意義。

 語言觀的轉變導致玄言詩的革新

主“貴無”論的清談名士由於忽視語言的主體地位,往往不具有文學創作的才能和實績,如《世説新語·文學》載樂廣“善於清言,而不長於手筆”,這實際上是西晉清談名士的普遍特點,他們輕視文學創作,使清談與文學分為兩途。而主“崇有”論的清談名士,由於重視語言的價值,故在文學著述上態度更為積極,亦更擅長。如裴頠《崇有論》富於文學色彩;郭象注《莊子》,時人謂其“最有清辭遒旨”。東晉一些清談名士多能詩善賦,其清談注重聲韻、辭藻,使清談與文學創作走向融合,所以,總體而言,東晉人在文章詞華方面的修養高於西晉玄談家。

語言觀的轉變對玄言詩風的變化也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劉勰《文心雕龍·時序》雲:“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餘氣,流稱文體。”即認為西晉以來清談盛行影響於文學,催生了玄言詩。這一判斷符合詩史實際,西晉現存的一些詩歌,可説是典型的玄言詩,如張華《詩》:“混沌無形氣,奚從生兩儀?元一是能分,太極焉能離?玄為誰翁子,道是誰家兒?天行自西回,日月曷東馳?”通篇充斥玄學意旨,缺乏詩歌藝術形象,這正是玄言詩的典型風格。這類玄言詩體現了“淡乎寡味”、“質木無文”的基本特點。這與貴無玄學忽視語言價值的語言觀相契合。

東晉人則重視通過語言辭藻之美來表現玄理,善於化名理為奇藻,體現了以語言、意象的審美體悟玄理、玄境的寫作之法。如王羲之《蘭亭詩》:“三春啟羣品,寄暢在所因。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寥朗無厓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羣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東晉人有一種“即色遊玄”、“山水是道”的思想觀念,所謂“寓目理自陳”即是這種觀念的體現。“理”在詩人所觀賞的山水景物中自然地展現出來,詩人在審美中進入一種理境,所以這類詩歌,意趣雖仍在體玄悟理,但注重語言意象之美。雖尚未找到最合適的方法表現玄理與審美之間的關係,但在繼承發展西晉玄言詩風的同時,已體現出一種革新的可能,即將“言盡意”論發展為詩歌創作的觀念和方法,在玄言詩的內部實現了語言觀的轉變。蘭亭諸人那類注重以審美表現玄理的詩歌,已非“淡乎寡味”、“質木無文”所能概括。語言觀的變化是東晉玄言詩革新的一個契機,體現出“得意忘言”轉變為“言盡意”的詩史意義,這一點對晉宋之際的詩歌變革有重要作用。

(本文為中國博士後科學基金特別資助項目“玄學與魏晉六朝詩歌藝術系統古近之變研究”(200902302)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